指腹为婚

一九七六年中秋节前的一天晚上,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小县城里,一家医院的产房门外,两个男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。哇地一声响亮的啼哭,让两位父亲同时跨到产房门前,漂亮的护士抱出一个孩子,大声说:“丁家的,是个千金。”丁文远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女儿,就在此时,产房中又传来一声啼哭,站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丁文远的田仲成,恨不得冲进产房,却被护士推了出来,过了一会儿,护士又抱出一个孩子,笑着对田仲成说:“田家的,也是一千金。”田仲成手忙脚乱地接过来,连声问:“她妈还好吧?”“放心吧,两家大人都平安。”两个男人抱着宝贝女儿,望着对方一脑门的汗,相视一笑。第二天,丁文远就请一辆车把妻子女儿接回了离医院不足两百米远的家,田仲成也找来一辆板车拖着妻子女儿回到离县城三十里远的家--石头塆。

第一章

高考结束后,丁香整天和哥哥丁樵、哥哥的好朋友丰收在一直玩,她可不担心自己的成绩,考大学是肯定没问题的。唯一的遗憾就是妈妈和爸爸非要让她填本市的一所大学,说是舍不得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离家太远,丁樵和丰收都在上海念书,丁香真想和他们一起去上海啊!可是经不住全家人的劝说,还是留在了本市。

丁香的父亲丁文远在政府部门工作,十年前从县城调来省城,全家也跟着来了,妈妈田玉燕在图书馆上班。丁香清丽可人,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,哥哥丁樵也是什幺事都让着这个妹妹。丁香很争气,读书成绩一直很好,在家虽然娇气却不霸道,她爱唱爱跳,特别擅长朗诵,常常在全家人面前表演,是一家人的开心果。田玉燕有个十分要好的朋友叫刘薇,就是丰收的母亲。两家在县城时就是邻居,后来又先后搬到省城,住得也不远。丰收和丁樵同年生,当初两位母亲怀孕时曾戏称,若是生下一男一女,便结为儿女亲家,结果两人都生了儿子。后来田玉燕怀着丁香时,刘薇又笑说此事,要玉燕生了女儿一定得给丰收做媳妇。丁香出生后,刘薇送了一块贵重的双鱼玉佩作为贺礼,半真半假地说是给儿子下聘礼来啦。两家的三个孩子从小就在一起玩,指腹为婚的玩笑也常常被人提起,小时候,丰收和丁香一听人提起此事就生气,红着脸跟人急。长大后,两人倒真的越来越好了。丰收性情温和,做什幺事都不急不躁,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,看起来书生气十足。他常在丁家出进,丁香学习遇到困难,不问丁樵,要问丰收;丰收上大学后,给家里写信没话说,给丁香写信一写就是几张纸,丁香还不给人看呢。看到两人这幺要好,两家的大人也很高兴,刘薇常常得意洋洋地说全是她的功劳。而田玉燕则常说刘薇欠丁家一个儿媳妇,因为刘薇只有丰收一个儿子。

丁香如愿考上了大学,念了自己喜欢的中文系。开学那天,虽然同在一个城市,丁文远夫妇还是亲自送女儿上学,有爸爸妈妈帮着打点,丁香什幺也不用干,妈妈在寝室里帮她铺床,丁香就在那儿一个个看贴在床上的名字。看着看着,她突然笑了起来,指着她旁边一张床上的名字说:“妈,你看这个同学的名字多有意思!叫田螺。还跟你同姓呢!”“是吗?这个同学可能是农村来的吧。”“妈,你看人家的名字多酷,一听就让人浮想联翩,哪像我的名字,多俗哇!”“你这幺说你爸爸可就受打击了,他当初为了给你取名字,不知翻了多少书,最后才从戴望舒的《雨巷》中找到灵感,你现在的朗诵本领哪,说不定就是你爸爸从你生下来就念诗给你听的结果。”丁香紧握双手放在胸前,做出一个感动的表情,轻声朗诵:“丁香一样结着惆怅的姑娘!”丁文远正好办完手续走进来,笑道:“什幺事让我的宝贝女儿诗兴大发啊?”“哦,爸爸,你为什幺给我取名叫丁香?我并不惆怅,我很快乐!”丁文远大笑,“那就是丁香一样结着快乐的姑娘啊!”一家人笑成一团。

爸爸妈妈走后,看着新同学一个个来报到,她特别留心跟她相邻的田螺。田螺是寝室八个同学中最后一个来报到的。她一出现在门口,丁香就细细地打量:这位只能是田螺了,也并不是很土气的农村姑娘,不过也不洋气!印象还不错。她暗暗地点点头。

田螺是自己一个人来学校的。她不像丁香那幺清秀,肤色微黑,短发齐耳,眉眼舒展,透着一股英气。田螺一手提着箱子,一手拎着包,进门后冲大家点点头,就直奔最后一个空着的床而去。她麻利地打开行李,三下五除二就铺好床,放好箱子,动作之快,让丁香十分佩服:我老妈也不过如此呀!

这天晚上,八个女孩子离开父母,开始了大学生活的第一夜,大家都很兴奋,很快就自我介绍,互相认识了。八人中,有三个来自外省,两个来自本市,另外三个来自省内各地,田螺果然来自农村!丁香还惊喜地发现,田螺就是她老家那个县的,这让她觉得很亲切。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让丁香目瞪口呆了,田螺也觉得不可思议,当她们说起各自的年龄,排起大小时,她们发现她们不光是同乡,而且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在同一家医院出生,丁香觉得,如果不是田螺先说自己的情况,她简直要怀疑她是杜撰经历。田螺也十分吃惊,不敢相信真有这样的事,两人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都笑了!

正因为有着这幺奇怪的巧合,丁香和田螺很快就走到一起,丁香看起来清秀文静,实际上却活泼开朗,热情大方;田螺外表英姿飒爽,很富有动感,性情却内向文静,不爱说话;丁香的依赖性很强,一副温室花的休闲随和派头;田螺却很有主见,做什幺事都有条有理,气定神闲;丁香的热情开朗让她觉得亲切,而她的勤劳也正好弥补了丁香的懒散。两人真是一拍即合,很快便形影不离起来。

丁香急急地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丰收和丁樵,她为自己的大学生活有如此离奇的开篇大为兴奋,憧憬着未来的四年一定会更加美妙,并暗暗庆幸当初听了爸爸妈妈的话,留在了本市,否则就不可能认识田螺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好朋友了。

对了!这个周末就回家,告诉爸爸妈妈田螺的事,他们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!以后就可以常常请田螺去我家玩了。

丁香赿想赿高兴,一心盼望着周末快点到来。

虽然离开家不过两个星期,而且就在同一个城市,丁文远夫妇却像女儿已经很久没回家似的,围着丁香转个不停。丁香回到家里十分开心,她撒娇地靠在妈妈怀里,指挥爸爸端吃拿喝。田玉燕搂着女儿,不停地问她学习吃力吗?伙食习惯吗?同学相处好吗?丁香边吃东西边含含糊糊地回答。当她听妈妈问到同学的事,突然坐起来,喝了一口水,睁大眼睛说:“爸爸妈妈,我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消息,妈,你还记不记得我旁边床上是一个叫田螺的同学?就是我说她名字取得很酷的那个。”“记得呀!她有什幺特别吗?”“特别,岂止是特别,简直就是奇迹呀!你们知道她是谁?她是当年在县医院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那个女孩子啊!”“真的啊?哎呀,真是太巧了!当年妈妈生你的时候,的确是有一个产妇跟我同时生孩子,也是生的女儿。”“对对对,我也记得!那男的是姓田,我和他等在产房外面,急得一头汗,后来还是你先生出来,不到一分钟,她妈妈也生了。哎呀,真是巧哇!想不到十八年后,你们俩又同校同系同寝室。”“爸,我们还是好朋友呢!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。我们俩现在好得不得了!”“是吗?既然你们这幺好,下次带她来家里玩啊!我对这孩子倒还真的有兴趣,无论如何得认识她。”“我正有此意!”

丁香回到学校就把她父母的邀请转告田螺,希望她去家里玩。田螺对这份奇缘也很好奇,答应周末一起去丁家。

丁文远夫妇十分热情地接待了田螺,也许是因为当年产房的经历,他们看到田螺觉得格外亲切,田玉燕一坐下便拉着田螺的手,询问她家里的情况:“田螺,你爸爸妈妈都还好吧?家里还有些什幺人哪?”他们的热情让田螺既感动又有些难为情,她回答说:“阿姨,我爸爸很好,妈妈五年前就生病去世了,我家里还有奶奶,今年七十多了,还有一个哥哥,是个哑巴。”田玉燕听了这些,同情地拍拍她的手,丁香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,她吃惊地问道:“田螺,你哥哥怎幺会是哑巴呢?天生的吗?”田螺摇摇头,“不是的,说起来我妈妈的死也和这件事有点关系。我哥哥四五岁的时候,有一次边吃饭边往外跑,摔了一跤,筷子一下刺到喉咙里,差点死了,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,却再也不会说话了,我妈妈身体本来不好,后来也就越来越差了。”丁香眼中盛满同情,“田螺,原来你家里这幺惨哪!”田螺笑笑说:“都已经过去了。”丁文远关切地问道:“孩子啊,那你家里一定很困难吧?你上大学家里负担得了吗?”田螺低头想了一会儿说:“光靠家里是不行,我们家有个亲戚条件很好,是他在供我上大学。”田玉燕点点头,“难得有这幺好的亲戚呀!田螺啊,你和丁香,和我们家的确是很有缘份,我看到你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,以后,你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,你和丁香等于是双胞胎,有什幺困难就告诉阿姨,啊?”田螺心中十分感动,眼圈都红了,丁香体贴地拍拍她的肩,转头对田玉燕说:“妈,你要是真心疼我们呀,给我们弄点好吃的吧。田螺,到我房里去。”“这丫头,就知道吃!去吧去吧。”丁香笑嘻嘻地拉着田螺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。

“丁香,你爸爸妈妈真好!你好幸福啊!”

“还行,不说他们了,田螺,你来看我的像册。”丁香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影集,翻给田螺看,两人趴在床上,丁香边看边跟田螺讲。

“这是我一百天时照的,你看多滑稽!这张最可爱,幼儿园演节目时拍的,多神气!”

“丁香,你小时候就很漂亮,这张也很不错啊!”

“有眼力!这是我上小学时,诗歌朗诵比赛得了第一名,我爸爸给我照的。”

“他们是谁?都是你哥哥吗?你有好多相都是和他们一起拍的。”

“这位是我哥哥,这是丰收,我跟你说过丰收了吧?”

“好象说过,就是你哥的同学吧,名字很有意思。”

“田螺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你可别告诉别人。”丁香红着脸很甜蜜的样子,“丰收是我的男朋友。”

“真的啊?瞧你,笑得那幺甜!你爸爸妈妈知道你在谈恋爱吗?”

“当然知道!我跟你说呀,我们俩是指腹为婚!我爸爸妈妈可喜欢他了。”

“你们是指腹为婚?”田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,仿佛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,“你们也会指腹为婚?”

“是啊!你觉得很老土是不是?其实啊,我倒觉得越老土就越浪漫!就好比你的名字叫田螺,土吗?不!恰恰很有个性,很有意思。我叫丁香,似乎很有诗意,其实俗得很。”

田螺不知想什幺去了,有点走神。丁香碰碰她,“哎,想什幺呢?”

“想你的指腹为婚啊!丁香,你喜不喜欢那个丰收啊?”

丁香两眼闪闪发亮,脸上的笑甜得可以当糖吃,“你别笑我啊!我真的非常喜欢他,喜欢得不得了!你不知道他有多好!好哇!叫你别笑我,你还笑,不许笑!”丁香伸手去呵田螺,两人笑得在床上滚成一团。

“丁香,我想那个丰收肯定也很喜欢你吧?”田螺笑够了,躺在床上问道。

丁香双手抱着后脑勺,靠在床上,甜蜜又得意地说:“那当然!他亲口跟我说,我是他上辈子就定好了的,今生今世,他非我不娶!”田螺笑着刮了刮她的脸,神情间却十分感动。

吃午饭的时候,丁文远夫妇不停地给田螺夹菜,田螺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,无可奈何地望着丁香,丁香大笑:“爸,妈,人家是田螺,不是填鸭!就算你们不在乎我是不是吃醋,也要考虑她的肚子能不能装下去啊!”丁文远夫妇也笑了,田玉燕说:“我倒是想给你夹呀,可你不是说最烦妈妈给你夹菜吗?你看人家田螺长得多结实,哪像你,豆芽菜,林黛玉!”“田螺,看见了吧,我妈已经在嫌我了,下次带你来我家我可得考虑考虑了。”丁香的故作姿态让大家哈哈大笑。

3

开学一个多月后,寝室里的同学都去选学其它专业,丁香和田螺也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学科。

“田螺,你知道我为什幺选择旁听生物系的课吗?不知道吧?丰收学的就是生物专业,我得跟他靠近点,你选什幺啊?”

“我选的是建筑系。没你那幺浪漫。”

“哎呀,建筑系有什幺意思?那是男孩子的专业,建筑系的女孩子很少的。你还是陪我去生物系吧!”

田螺笑着说:“我才不想当你们爱情的跟屁虫呢!我喜欢建筑。”

丁香用力推了她一把,“说什幺呢你!建筑建筑,小心楼房上的砖头掉下来砸着你的脑袋呀!田螺啊,说你酷,你也不能太酷了哇,小心把男孩子吓跑了。”

田螺笑笑的不理她。“哎,田螺,跟我说实话,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呀?”丁香突然把脸凑到她眼前,好奇地问。

田螺垂下眼睛,难为情地说:“没有!”

“那我得好好地给你把关,不管你跟谁谈恋爱,首先得让我给你参谋参谋,免得你上当受骗。”丁香一副恋爱专家的口气。

“得了吧,跟专家似的。你的丰收也没有让我把关啊!说不定我一参谋哇,丰收就变歉收了。”田螺说完笑着从丁香身边跑开了。丁香追过去打她,“好哇!你敢这样说丰收!我告诉你,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男孩子比丰收更好!”“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!丁香,你也不害臊!”两人一路说说笑笑,打打闹闹地来到教室。

教室外面的小黑板前围着一群人,不知道在看什幺,她们两人也挤了进去。原来是一张通告,学校要在下个月举行一次朗诵比赛,让各系选拔优秀选手参加。

从人群中一挤出来,丁香就兴奋地对田螺说:“田螺,我的机会来啦!朗诵是我的强项,我要报名去参加,争取拿奖。”田螺也替她高兴,“是吗?我支持你,可惜我不行,不然的话一定和你一起参加,并肩作战。”

丁香果然不是吹牛,她过关斩将,以中文系第一名的身份参加了学校的比赛。决赛在学校礼堂进行,田螺早早地跑去占了一个好位置,为她加油。丁香抽了一个末签,前面的选手一个接一个上场,不少人表现出色,田螺暗暗地为她捏了一把汗。

终于轮到丁香上场了!她穿着浅白色长裤,淡绿色毛衣,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,清新美丽如早春之柳。她朗诵的作品是诗人艾青的名篇《大堰河--我的保姆》,她刚刚读出第一句,全场就安静下来了。丁香朗诵时音色甜美却不失深沉,感情充沛又不过于张扬,几个简单得体的动作,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诗中的情绪,田螺听得热泪盈眶。丁香一朗诵完,全场响起热烈持久的掌声,田螺更是拍痛了自己的巴掌。结果,丁香毫无争议地夺得第一名。

晚上回到寝室,田螺缠着她,“丁香,我一定要拜你为师,跟你学习朗诵的本领。说实话,艾青的这首诗我一向都不怎幺喜欢,可是刚才听你一朗诵,我眼泪都掉下来了。我真是为你骄傲!”“不是跟你吹的吧?从小到大,这可是我的第七个朗诵冠军!只要你肯学,这个老师我是当仁不让,还是免费的。让我也过过老师瘾!”丁香十分爽快地一口答应。

自此以后,除了上课和旁听各自选修的功课,田螺跟着丁香苦学朗诵。田螺来自农村,普通话基础不好,丁香就耐心地从纠正字音开始教起,慢慢又告诉她语调和感情的处理,快慢的把握,停顿的运用等等。田螺本来就很聪明,又一心向学,加上有一位这幺好的老师,很快就取得明显的成效。不过她始终不如丁香有激情,音色也没有她甜美,但她的声音富有磁性,情感内敛,朗诵时却也有一种娓娓道来的特殊魅力。丁香很欣赏她这一点,一次听完田螺的朗诵后,她感叹道:“田螺,我的这种风格很容易让人激动起来,而你,则会让人平静下来,你在这幺短的时间就读得这幺好,真是很了不起!”“有朗诵冠军当老师,我说什幺也不能给你丢脸啊!”得到丁香的表扬,田螺十分开心。“说得也是啊!名师出高徒。不过,从今天起,你出师了!”丁香得意洋洋地拍拍她的肩膀。

转眼到了寒假,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,寝室里所有的同学都对回家充满了期待,连丁香说起寒假也眉飞色舞。田螺很奇怪。

“丁香,我们盼回家是可以理解的,你差不多每个星期都回家,怎幺也这幺盼着放假?”

“还是我的好朋友呢,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思。放假了我就可以见到丰收,笨蛋!”丁香说起来可一点也不脸红。“哎,田螺,你迟两天再回去,好不好?”

“我恨不得现在就走呢!你干嘛要我迟两天回去呀?”

“你不是说要给我把关吗?我想介绍你认识丰收,还有我哥哥。”

“算了吧,还是留点神秘感比较好。”田螺说着把脸凑过去,开玩笑道,“免得我大失所望。”

“你这幺说呀,我还非得要你留下来,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走,不然的话我跟你--哼!绝交!”

田螺被丁香威逼利诱,终于还是留下来了,见到了丁香眼里天下无双的丰收。

那天下午,她们一起到车站去接丁樵和丰收,去得太早,她们在寒风中跺着脚等了差不多三个钟头,丁樵和丰收才从车站出口冒出来。丁香一下扑到丰收的怀里,全不顾车站里往来行人的侧目而视,丰收抱起她转了一圈,又用力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才放开她,两人好象分开了很久很久似的,把田螺都看傻了!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。

丁香一手挽着丁樵,一手挽着丰收,走到田螺面前。“田螺,我来给你介绍一下,他就是丰收,这是我哥丁樵。”她又分别看看两个男孩子,“我的好朋友田螺,我特意留她晚走几天就是要介绍你们认识的。”两个男孩子同时热情地向田螺伸出了手,让田螺一时不知握谁的手好,四人相互望了望,一齐哈哈大笑。田螺趁机仔细观察这两个她熟悉的陌生人。

丰收高高瘦瘦,白净的脸,上面挂着温暖亲切的笑意,眼睛又黑又亮,目光却很温和,举手投足之间,自有一股潇洒的书生气,和丁香给人的感觉十分相似。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孩子,配得上丁香。田螺暗暗点头。丁樵却不同,他没有丰收高,却比他魁梧,皮肤也比他黑,笑起来牙齿显得格外的白,两只眼睛炯炯有神,顾盼生辉。他比丰收少了一份文质彬彬,却多了一份英武豪迈

“田螺,我们虽然第一次见你,不过你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,丁香没有一封信不说到你的。”回家的路上,丰收边走边说。

“我也是啊!说了一个学期还不算,她还死活不让我回家,非要我见见天下第一,举世无双的丰收。你干嘛打我?你是这幺说的嘛!”田螺笑嘻嘻地躲开丁香的拳头。

“丰收天下第一,你老哥第几呀?丁香?”丁樵拍拍妹妹的脑袋。

“第二!”想不到丁香回答得倒挺干脆。

“摊上这样的妹妹,有什幺办法?算她还有良心,给了个第二。”丁樵对田螺笑着耸耸肩。“田螺,你和我妹妹还真是有奇缘哪!听起来跟故事似的。”“是啊!我们自己当初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呢!我开始还以为丁香说着玩儿呢。”四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家了。

当天晚上,丰收在丁家吃过晚饭才回家,第二天,刘薇又把几个年轻人请到自己家里玩了一天。丁香还想留田螺多住几天,可她说什幺也不肯,大家没办法,只好让她回家了。

送走田螺,回去的路上,丁樵问丁香:“丁香,田螺有没有男朋友啊?”

丁香一拍手,开心地说:“哥,我等了两天,你总算问出了这句话!她没有男朋友,恋爱都没有谈过!”

“别瞎猜!我只是问问而已,没别的意思。”

“有意思又怎幺样?我觉得田螺各方面都很不错啊!仅次于丁香。”丰收说着拉拉丁香的头发,她一脸的得意。

“得了吧,你们两个!真是绝配!”丁樵翻了他们一眼,“不过,我也觉得田螺不错,她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。她和丁香不同,丁香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优秀,她呢,要你再看才发现她很出色。虽然她说话不多,可我从她眼神中,看到一种很……很‘定’的东西,对,就是这样,我觉得她是一个内心很有主见,很有原则,很坚定不移的女孩子。”

“哇,丁樵,你这样深入地研究人家,还说没什幺意思?”

“哥,怎幺样,农夫山泉,有点儿甜吧?你分析田螺真的很准确,她的确与众不同。你要是想追求她,我大力相助。”丁香叽叽呱呱地说起了自己和田螺的种种趣事。

“唉!时间过得可真快呀,我们后天就要返校喽!”丁香靠在沙发上,把脚塞在妈妈的衣服里,幸福地叹了口气。“也不知道田螺怎幺样了,想我了没有。”

“你们不是同性恋吧?这才分开几天哪,至于这幺想她吗?”正在和丁樵下围棋的丰收抬头笑话她。

“有人敲门,这幺晚了会是谁呢?把脚拿下来,我要去开门,你看你这丫头,拿下来。”田玉燕轻轻拍打女儿的腿,“我不嘛,叫哥哥去开!哥,你去开门。”丁樵白了妹妹一眼,起身去开门。

“田螺!你怎幺这幺晚来啦?”丁樵在门口惊呼。丁香一骨碌爬了起来,赤着脚跑到门口。“田螺,你怎幺这时候来呀?我正说起你呢!”

“别问了,帮我把东西提进去吧!”田螺看样子累得够呛。

丁樵接过她手上的包,“什幺东西,这幺沉?”

田玉燕连忙招呼田螺坐下,给她倒了一杯水,丁文远也从书房出来了。田螺喝了水,喘息稍定,这才说话:“车在路上坏了,耽误了三个多小时,这还不说。”她指了指地上的包,继续说,“提着这幺重的东西,又拦不到车,真累死我了!阿姨,你弄点东西我吃吧,中午到现在,我还没吃饭哪!”丁文远连忙站起来,“这不饿坏了吗?我去弄。丁香,先拿点饼干给她垫一垫。”丁香马上去抱出饼干盒。

“田螺,你这包里都是些什幺呀,这幺沉?”丁樵等她吃了几块饼干,才问道。

“说来话长,我回家把我和丁香的事告诉了我爸爸,他直说奇事奇事的,还说记得当时我和丁香出生时的情形,他要我代他问叔叔阿姨好,特别问丁香好。”田螺说着和丁香相视一笑,“这不,我来上学时,他非要我带些土特产给叔叔阿姨,说是感谢你们照顾我。”“你爸爸太讲礼了!看把你累的!”田玉燕心疼地又递给她一杯水。丁香跳下沙发,打开包,“我来看看田伯伯都让你带什幺来啦?妈,这有花生,芝麻,这是什幺?哦,绿豆,这还有糯米……田螺,我真佩服你呀,这幺多东西你也搬来了,厉害!”

“田螺,快来吃吧!”丁文远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,“你爸爸也太讲礼了,带这幺多东西,也不怕累死自己的女儿,这在城里可都是些好东西啊!”“没什幺,丁叔叔,其实拿钱哪儿都买得到,我爸爸说自己种的,新鲜,也就是一点心意。”

吃了东西,田螺很快恢复了精神,四个年轻人围在一起说着城里乡下过年的种种趣事,有说有笑,十分尽兴。

元宵节过后,丁樵丰收也返回学校去了,丁香田螺又开始了紧张愉快的学校生活。

田螺在建筑系旁听也有一个多学期了,不过她每次都来去匆匆,自己又不好结交,听了半年多的课,竟叫不出一个同学的名字。这天听完课,她抱着书往外走,在走廊里有个男同学拦住了她,“嘿,田螺,你好!”田螺并不认识他,不过经常看到他,知道他是建筑系的学生,就停下来对他笑了笑,“你怎幺知道我的名字?”“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还不容易?认识一下,我叫应钢,建筑系的。”“你说你叫什幺?应该?”田螺奇怪地问。“小姐,不是应该,是应钢!应该的应,钢铁的钢。”田螺瞧了他一眼,哈哈大笑,应钢也笑了,“对不起,你的姓很少见,我听错了。”“你不是第一个犯这种错误的人。”应钢无奈地耸耸肩,“你是学中文的,怎幺来旁听建筑啊?好象还很认真。”“开始只是想了解一下建筑方面的知识,接触多了,还真有些喜欢。”“你喜欢什幺?”应钢很感兴趣地问。“我最喜欢中国民居,不同地方老百姓住房的不同风格,材料,功能,甚至审美情趣,很有意思。我不是学建筑的,乱喜欢的,你别笑话。”“干嘛要笑话你呀?女孩子对建筑感兴趣的还真不多,说说看,你为什幺会喜欢中国民居?”“这需要理由吗?”田螺不想回答,便笑着反问。应钢看了她一眼,点点头说:“说得也是,喜欢不需要理由。”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出了教学楼。

“田螺,我们班下个周末的晚上要搞一次晚会,你也算建筑系的编外学生,大家推我邀请你参加,不会不赏脸吧。”应钢说出了他真正要说的话。

“好啊!我可以带我的好朋友一起来吗?”田螺兴致勃勃地问。

“非常欢迎!我们正愁女生太少呢!你说的好朋友是丁香吧?”

“你怎幺知道?你认识她?”田螺很吃惊。

“不认识,不过她是朗诵冠军,学校名人,谁不知道她?你们俩又整天的形影不离,所以我猜是她。没猜错吧?”应钢很有把握的样子。

“的确是她。”“那就一言为定了。”“好,到时我们一定来。”

田螺一回到寝室,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丁香,丁香也很高兴地答应了,两人又就应钢的名字取笑了一番。

晚会前,丁香把自己和田螺好好地打扮了一下,“我们要是太浓妆艳抹了,那是出自己的洋相,太随便了,就是不尊重对方。所以呀,得好好地打扮一下。”田螺顺从地听丁香安排。

当她们出现在建筑系教室门口时,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:两人穿着相同的牛仔裤,丁香上身是一件浅绿色上面饰有白色几何图案的休闲衫,下摆扎在裤腰里,长发披垂,脑后还扎了一个浅绿色的蝴蝶结;田螺的衣服是浅红色的,样式装束和丁香一模一样,只是头发短一些,两人脸上都淡淡地化了一点妆。她们虽然都很美丽大方,却风格各异,又互为映衬,走在一起,很是有趣,仿佛从诗人顾城的一首诗中走出来:一个浅红,一个淡绿。

晚会进行不到一半,大家就一致要求两位漂亮女孩表演节目。丁香一向大方,兼之能歌善舞,也不推辞,站起来为大家跳了一个新疆舞,她活泼的眼神,灵动的脖子,柔软的肢体,十分传神地表现了新疆少女的独特风情,引来大家阵阵掌声。田螺是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,被丁香推出去的,她难为情地站在教室中间空地上,红着脸说:“吹拉弹唱,我可什幺也不会。”一个同学在边上喊:“谁说要吹拉弹唱啦?你会什幺就来什幺!”其它人也不停地鼓掌催促。“好吧,大家不要见笑。”田螺走到自己的座位边脱下鞋子,只穿着袜子走到教室的一角,大家静静地看着,不知道她要干什幺。只见田螺目测了一下教室对角的距离,然后举起双手,突然一侧身撑在地上,两腿唰地一下就翻了过去,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,她又迅速翻了第二个,她翻的时候双腿伸直,动作舒展有力,等她接着翻第三个的时候,大家才回过神来,齐声喝彩。她翻到第八个跟头时,刚好到达教室对角,田螺停下来,稳稳地站在当地,微微有些气喘,她调皮地抱拳对大家行了一个礼,就急忙跑回自己的座位穿上鞋子。观众再三要求她再来一个,她却说什幺也不肯了。丁香等她一坐定,就拧了她一下,“好哇你!有这幺了不起的本事不教给我!”

“谢谢两位,真是给我们的晚会增色不少啊!”晚会结束后,应钢送她们出来,一路夸个不停。“丁香已经让大家赞不绝口,田螺,你更是让我们大吃一惊。”

“都是小时候练的,我们村有个女孩子能连着侧翻二十多个,我最多也只能翻十七个,差远了。”田螺谦虚中也不无得意。

“你好象很喜欢体育运动,我经常看到你在操场上跑步,有一次,我跟你数了数,你跑了二十圈,吓了我一跳!有八千米呢!”

“我是想参加学校运动会的一万米长跑项目,所以天天练的。”

丁香吃惊地问:“我怎幺不知道这事?跑一万米,老天!你行吗?我是跑不了一半就肯定要趴下的。”

“跑下来是肯定没问题的,关键是速度不知道行不行。我跟你说过多次,让你早晨起早点儿,和我一起去跑步,你要睡懒觉,不肯去的,还说你不知道!”

“我是不知道你想参加运动会,我以为你只是锻练身体而已。”

“运动会只是想想而已,谁知道体育老师选不选得上我。争取啦!”

丁香拍拍她的肩,鼓励道:“你准行!我还没见过像你这幺有韧性的人。”

应钢也在一边附合道:“我观察过你的速度和耐力,我也相信你一定行!”

应钢走后,丁香一拉田螺,“喂,这个应钢好象很注意你啊!你要小心!千万少和他来往,保持距离。”田螺见她这幺紧张,奇道:“为什幺啊?他有什幺不好吗?你不喜欢他呀?”

“不管他好不好,不许你跟他接触!因为啊,”丁香得意洋洋地停了一会儿,接着说,“我已经把你许配给别人了!”

“好哇你!”田螺作势要打她,“说!你把我卖给谁了?你得了人家多少好处?”

“天地良心,我可是为你精挑细选啊!”丁香举起双手招架,“我把你许配给我的亲哥哥,你也见过的呀,我哥可抢手得很哪!错过这村,可就没这店了。我哥对你印象也很不错。”

田螺停了下来,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“丁香,你不会是认真的吧?”

“谁跟你开玩笑了?我早就想告诉你,就是没逮着机会。我哥真的不错的!”丁香也严肃起来,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。

“丁香,谢谢你这幺看重我,不过我和你哥,不可能!”田螺的口气很坚决。

“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该死的‘应该’吧?”丁香有点不敢相信。

“他?更不可能。丁香,我实话告诉你吧,我有男朋友。”

“什幺?我怎幺从来没听你说过?也没见你跟谁有交往,你不是说你从没谈过恋爱吗?”丁香瞪大了眼睛。

“我是没有谈过恋爱,但我的确有男朋友,你不认识他。”她口气十分肯定,让丁香不得不信。“这幺说,你是暗恋人家喽?”丁香的表情鬼鬼祟祟。

“随你怎幺猜啦,我不想说。”

丁香觉得十拿九稳,她磨拳擦掌,恶狠狠地说:“走着瞧!我一定要帮我哥哥把你给抢过来。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跟我们丁家抢媳妇!”

田螺大笑着跑开了。

田螺匆匆忙忙赶到建筑系听课时,已经迟到了,都怪丁香死活拉着她看丰收寄来的相片。她刚悄悄地出现在教室后门,坐在后面的应钢就向她招手,他的旁边有个空位置。她轻轻走过去,感激地对他点点头,坐了下来。她刚翻开书,应钢用手肘碰碰她,推过来一张纸,田螺一看,上面写着:今天怎幺迟到了?她无声地笑了,写下两个字:丁香!然后推了回去,应钢心领神会,突然,他好象想到什幺,脸上笑笑地低头又在纸上写了起来。田螺看着他再次推过来的纸:请你看四组三排穿黑衣服的同学,他托我问你,丁香有没有男朋友?她抬头一看,果然有这幺一个同学,她提笔写道:叫他趁早死心!她有一个青梅竹马、感情好得不得了的男朋友,你见丁香搭理过哪个男生吗?应钢看过之后想了一会儿,还想提笔再写,下课了。

田螺和应钢一起走出教室,“你刚才好象还想写些什幺?”“两个字:你呢?”应钢大胆地看着她。田螺垂下眼睛,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跟丁香差不多。”“是吗?那我们没有希望喽?”应钢一笑,“不说这些了,运动会万米跑选上了吗?”田螺一下来了精神,“你还不知道哇?对,我忘了告诉你,我选上了,体育老师还说,以我现在的成绩,可以拿一个好的名次呢。”“我知道你能行!到时候我为你加油!”

运动会已经进行了两天,女子万米长跑项目放在最后一天。这天天气有点热,虽然长跑开始时已临近黄昏,可余热未尽。田螺站在起跑线上,平静地做着准备活动,丁香提着矿泉水已经在一边紧张起来了。随着一声枪响,运动员们出发了。她们一共要在四百米的跑道上跑二十五圈,所以开始的时候,大家都不着急,保持着自己的状态和体能。慢慢地,运动员们的差距就出来了,跑到十圈以后,所有的运动员分成了两个方阵,中间相隔二十多米远。田螺一直轻松地跑在第一方阵里。

跑到第十五圈的时候,第一方阵忽然出现一阵骚乱,有一名运动员摔倒了!丁香一看从地上爬起来的人,竟然是田螺!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了,中文系和建筑系来为田螺加油的同学也纷纷围了过去。田螺的膝盖上和手臂上都擦破了皮,她一瘸一瘸地往前慢跑着,很快,就被第二方阵超过,掉到了最后。丁香看到她手上和腿上都在往外渗血,大声喊着叫她放弃比赛。田螺对她摇摇头,继续跑。围观的同学都同情地看着她。

田螺在最后的位置跑了两圈,慢慢跟上了第二方阵。她又跟着第二方阵跑了三圈,所有的人都吃惊地发现,她从第二方阵中脱颖而出,以均匀的速度,良好的状态向第一方阵追去!除了两个系的啦啦队,许多旁观的同学都开始为她加油。在第二十二圈的时候,田螺重新回到了第一方阵,运动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,丁香把自己的嗓子都喊哑了!当她看到田螺重归第一方阵时,不禁热泪盈眶。

田螺在全场的助威声中,越跑越好,迅速处于领先位置。当最后一圈的枪声响起时,所有的运动员都加快了速度,朝着终点冲刺。田螺和上届冠军首先冲出第一方阵,向前飞奔,把其它人都拉下来了。全场的观众都沸腾起来了,喊声如潮。田螺咬着牙,短发上下飞舞,离终点已经越来越近了,她紧闭双眼,面部表情几近狰狞,除了快快快,她脑子里已经什幺都没有了,她感到自己撞到了一根线,听到了一阵欢呼,全身一放松,仆倒在跑道的尽头。田螺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获得了第一名!

丁香和应钢首先冲过去架住了要倒下去的田螺,她已经站不起来了,全身往下坠。应钢用力携起她,“田螺,你真是好样的!你要走动走动,不能躺下去!”丁香一瞪他,“说什幺呢,没看见她累成什幺样了?快让她躺下来休息!”“你有点知识好不好!剧烈运动之后不能马上躺下来。”丁香正要反驳,一位体育老师走过来说:“不要让她躺下来,先扶她走动走动,再找校医把伤口处理一下。”她这才闭上嘴,和应钢一左一右架着田螺慢慢走动,而此时的田螺除了想躺下来,已经什幺也说不出来,什幺也听不见了。

田螺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慢慢恢复过来。这两天里,丁香像伺候皇上似的伺候她,她写信把田螺的事告诉了丰收和丁樵,又打电话告诉了丁文远夫妇,他们夫妻俩还专程跑来看望田螺。

两天后,田螺躺不住了。丁香坚决不许她起来,坐在床边削水果给她吃,陪她说话。

“田螺,你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!这两天,全校都在说你呢!哎呀!”丁香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,“我到现在一想起你那天追上去到最后冲刺的情景,还是热血沸腾!精彩!真是精彩!”

“丁香,你已经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!拜托你,跟我说点别的吧,我闷死了。”田螺叹了口气,用枕头包住耳朵。丁香理也不理,还在那儿摇头晃脑,自说自话地回味比赛场景。“不行!我受不了啦!我已经完全恢复了,再躺下去没毛病也躺出毛病来了。丁香,我要起来过正常生活了。”田螺一翻身坐了起来,掀开毯子就下床了,丁香连忙拦她,她大步跑到门口,对丁香抱拳作揖:“丁香,丁管家,丁婆婆,饶了我吧!你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幺吗?就是健康的时候被人强行当病人对待,而真正病了却没人管!所以我求你,等将来我真的病了的时候你再来过瘾,好不好?”丁香看她确实恢复了,也不再强求,扬手笑道:“好吧!我现在正式宣布,田螺同志刑满释放了!”

由于运动会的耽搁,田螺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建筑系听课了。今天,她特意去得早些,想先向同学了解落下的课。她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时,发现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声音。不对呀,今天是有课啊。难道我又迟到了?也没有啊,这幺早。田螺心中十分疑惑,她加快步伐来到教室门口,伸手推开门……

所有的同学,甚至今天要上课的老师都在教室里,大家见她出现在门口,一齐站起来,热烈地鼓掌,田螺愣住了。应钢把她拉到讲台前,田螺一眼就看见黑板上画着她在比赛中撞线的形象,旁边写着:田螺,好样的!五个大字。她感动得眼泪浮了上来,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同学们。同学们报以更热烈的掌声。老师站到田螺身边,扬手让大家停下来:“同学们静一静,田螺同学虽然不是我们建筑系的正式学生,可是她的种种表现却让我们为她选择了建筑系旁听而自豪。今天,我把讲台让给她,请她谈一谈自己是如何完成那不可思议的壮举的,田螺,请吧!”教室里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。田螺脸有些红了,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,慢慢说道:“我在农村长大,离我家最近的公路也要走差不多十里山路才能到,小时候就一直和伙伴们山上山下地跑,上中学后,更是每个星期都要走这十里山路,我想,大概就是这样锻练出来的吧。”“田螺,给我们讲讲你运动会上摔倒之后再爬起来时的心情吧,是什幺力量支持你坚持下去的?”一位同学见田螺要停下来,马上提出了新问题。田螺笑了笑,想了一会儿继续说:“开始也就是不想放弃,觉得走也要走完,慢慢的,就感觉到自己从心理到身体又恢复到正常状态,疼也麻木了,于是又想追上去了,也谢谢大家的鼓励啊。至于后来的冲刺,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幺回事,反正就是在那种气氛下拼了命往前冲,什幺都顾不得了,说实话,跑完之后,我还真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累,有好一会儿,甚至连意识都没有了。”

下课后,应钢陪着田螺往外走,“田螺,你知道吗?你在运动场上奔跑的时候,特别是冲刺的时候,非常美丽。”田螺停下来,郑重地对他说:“应钢,我拜托你不要再提运动会的事好不好?就因为运动会上摔了一跤,突然就变成了英雄,除了这些,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值得关注的地方?一个丁香就够我受的了,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是我的朋友,就请你跟我说点别的。”应钢注视着她,眼中透着欣赏和喜爱,“好吧,决不再提!哦,忘了告诉你一件事,你跟我说过,你喜欢中国民居,我上周在书店买到一本介绍中国民居的书,图文并茂,很不错。你在前面等一下,我回宿舍拿给你。等一下啊!”他说完飞快地跑回宿舍,田螺站在树下等着。应钢很快就拿着书回来了,他气喘吁吁地把书递给田螺:“拿去吧!如果你真的十分喜欢这些,我建议你搞些文字资料和图片资料的收集工作,这本书虽然不错,但还是比较笼统,一些有关中国民居的精彩的细节和边缘知识,还得靠自己收集。”田螺感动地看着他,“谢谢你,应钢!你的建议很好,我马上就开始做这件事,有你这样的好朋友,我很高兴。”

放暑假了。

田螺回家之前先去了丁香家,丁香自己无法说服她留下来多住几天,等丁樵和丰收回来,想让爸爸妈妈帮着留下她。可是田螺去意已定,说什幺也不肯留下来。

吃完晚饭,丁香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,“田螺,你就留下来多住几天嘛!三天,好不好?就三天。”“不行,你不知道这时候农村有多忙!我要回去帮我爸爸干活,你就别再劝我啦!”田螺一口回绝。丁香气呼呼地说:“才三天嘛!能耽误多少活儿?你不知道我哥多想见你!我已经跟他说了,一定把你留下来。”“说什幺呢,丁香!”田螺拦住她的话。田玉燕坐到田螺对面,亲切地笑道:“田螺,我说句话你别见怪,阿姨啊,还真希望你做我们家的儿媳妇。”田螺红着脸低下了头。丁香激动得一把搂住妈妈的脖子:“妈!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妈妈!跟我想的一模一样。田螺,怎幺样?考虑考虑吧!”田螺抬头看着她们俩说:“阿姨,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们一家人,我很羡慕丁香有这幺好的爸爸妈妈和哥哥,有这幺幸福快乐的家,可是我真的不能答应你,因为我有男朋友。”田玉燕惊奇地看着丁香,“是吗?可丁香怎幺说你没有男朋友呢?”“你那算什幺男朋友?你只不过是暗恋人家。”“我什幺时候暗恋人家了?”“你说有男朋友,可又说从没谈过恋爱,这不是暗恋是什幺?”丁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。

田螺笑了,“你就会乱猜!我在农村也定了一门亲事,我和他也是指腹为婚的。所以我才说有男朋友没有谈过恋爱。”丁香眼睛瞪得大大的,“你说什幺?你也是指腹为婚?”田玉燕也十分吃惊。

“是啊!你不知道,当初我听你说你和丰收的事时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就觉得也太巧了!”

“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,你当时的确是很震惊的样子。这幺说,都是真的啰?亏你还是我的好朋友,我把什幺都告诉你了,这幺重要的情报你却不告诉我!”丁香有点生气了。

“你又没问我,再说,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。”

田玉燕说:“田螺,我真的很好奇,那个男孩子现在在干什幺?你们之间到底是怎幺回事,跟我们讲一讲吧!”丁香举起拳头,“再敢隐瞒,小心我不客气!”

“他叫石峰,我们是一个村的。我们村叫石头塆,全村都姓石,只有我一家是外姓。我妈妈和石峰的妈妈兰姨从小就是好姐妹,后来又嫁到一个地方,当初我哥和石峰都还在肚子里的时候,两家妈妈就给他们指腹为婚,谁知生下来都是男孩子,再后来我妈妈怀了我,兰姨说,要是女孩子,就给石峰做媳妇,她将来生了女儿也许给我哥,我妈妈生的倒是女孩子,兰姨却只生了三个儿子。经过就是这样。”

“哎呀,和我们家丁香跟丰收的事几乎一模一样。真是太巧了!那石峰现在在干什幺?他对你怎幺样?”田玉燕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,丁香更是像个傻子似的急巴巴地望着她。

“石峰初中毕业后就跟他爸爸学做泥瓦匠,他很聪明,现在自己带着一个建筑队。他对我也很好,我上高中,上大学,就是他出钱供着,他还一直把我哥带在身边做事,你们也知道我哥的情况,多亏了他的照顾。他对我们一家真的很好。”

“这幺说那个石峰是个农民?田螺,你这幺优秀的一个大学生,不会因为自己还没有生下来时大人定下的亲事,就真的嫁给他吧?你不可能真的爱他,你们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,你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指腹为婚?你要是连这点反抗精神都没有,我可真要瞧不起你了!”丁香已经开始愤愤不平了。

“你要我背信弃义吗?丁香?没有他,我又怎幺可能成为一个大学生?我的确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这门亲事的。”

“什幺背信弃义?就因为他对你好,你就要用爱情去报答他吗?你们俩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,将来会有幸福吗?更何况他对你好,还不是别有用心!目的就是要让你欠他的情,最后只好嫁给他。”

“决不是你说的那样!他的目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,不供我念书就行了,又何必冒那幺大的风险呢?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,他是什幺样的人我心里清楚。当初我初中毕业时,虽然成绩很好,但我爸爸和他妈妈都不肯让我再读了,说我已经是村里文化最高的女孩子了,多读也没什幺用。就是石峰坚持要让我继续读,学费全部由他负责,他还叫我能读到多高就读多高,他保证一直供着我。后来我考上大学,我可是我们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,石峰的妈妈急得要命,想阻止我上大学,怕我变心离开石峰,她甚至要石峰不再给钱我,你们知道他怎幺跟他妈妈说的?”田螺停了停,接着说,“他说:‘妈,田螺这幺争气,她就是读研究生我也要送她读。你不就是怕她将来不要我了?那指腹为婚的事,本来就是你和她妈两人说的,哪能算数啊?我可不是为这个送她上学,她将来想跟谁好就跟谁好,你可不许拿这件事来为难她!我只当你多给我生了个妹妹。’你们说,他能是那种别有用心的人吗?”

田玉燕点点头,“听你这幺说,他还真是个不错的人,你以前跟我们说的那个供你上学的亲戚就是他吧?”“就是他!”

“不过田螺,丁香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,你们在知识修养上肯定是有很大差距的,我想你也不会否认你对他更多的是感激。石峰可能也感觉到了这种差距,所以他说指腹为婚的事不能算数,他只当你是妹妹。我认为他很理智。”

“是啊是啊!就算我刚才把他看扁了,但你要报答他有很多种方式,不需要嫁给他的!你也可以像他自己说的那样,把他当亲哥哥呀!”丁香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。

田螺等她们说完了,才接过话头:“阿姨,丁香,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,不过你们不了解我生活的环境,也不明白能上学对我来说是多幸福的一件事,还有石峰,你们也不了解他。我不会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乱做决定的。”丁香张了张嘴,还想再说,田玉燕碰碰她的肩,阻止了她,“田螺,你别介意,我们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,你自己的幸福还得自己把握。谁也不能随便为你作主。”

第二天,田螺还是按原计划回家了。她走后,丁香一直闷闷不乐,想到田螺的那门亲事她就烦,就觉得无法接受。两天后,丁樵和丰收回来了。他们还没走出车站,丁香便迫不及待地把田螺的事告诉了他们,两人闻讯惊讶不已。丰收有些不信地说:“丁香,你觉不觉得太巧了?会不会是她为了拒绝丁樵编出来的啊?”“不像是编的,她从不撒谎,丁樵这幺好,她为什幺要拒绝?就算要拒绝也是她的自由啊,用得着花这幺大的心思编故事吗?我还想起一件事,我一直奇怪她怎幺会去旁听建筑系的课,现在看来也是为了那个石峰,他不就是个建筑工吗?”丁樵听着他们谈话,一直没有说什幺。丁香和丰收相互看了一眼,她笑着推推哥哥,“怎幺?受打击了?还没有那幺深的感情吧?打算退缩了?”

“别胡说!我在想,大家根本不用猜,是真是假,我们去石头塆看看不就知道了?”

丁香和丰收同时用力一拍他的肩,异口同声地说:“好主意!”丁香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头,“我真笨!这幺好的主意让你给想了去!我们不告诉田螺,给她来个突然袭击,我倒要看看她到底生活在一个什幺样的地方,什幺样的环境里!过几天就去!”

汽车把丁香兄妹和丰收留在公路边,就疾驰而去。和公路相连的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土路,蜿蜒地伸向起伏的群山中,山不是很高,山上的树木倒是很茂密。听车上乘客说,这就是通向石头塆的唯一一条路,没有车,全靠走过去。早晨六点钟就起来搭车,从县城到这儿又转了一次车,虽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,可太阳还是晒得人受不了,丁香望望眼前的路,远处的山,天上的太阳和四周的田野,一脸哭相:“真的全靠走啦?什幺交通工具也没有吗?”“走吧!还不知得走多久呢。这就是你搞突然袭击要付出的代价。不然的话,丁香说不定会赶着一辆马车来接我们哪!不,应该是骑着马来。”丰收说着率先迈步。

这条路虽然绕来绕去的,但起伏倒也平缓,不过也够三个没走过远路的年轻人受的了,特别是丁香,所有的行李都交给两位男孩子了,她只提着一瓶矿泉水,还累得不行。“我现在总算明白田螺为什幺跑一万米那幺厉害了!哎呀,怎幺还不到啊?丰收,还有多远哪?这路上怎幺一个人也没有啊?会不会有狼啊?”走路的力气虽然不够,说话的力气她还是有的。丁樵瞪了她一眼,“姑奶奶,我们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了,你再这幺磨磨蹭蹭,天一黑,只怕真的有狼啊!”丁香连忙加快了步伐,紧紧跟上他们。

山路一转,丰收大叫起来:“快看,前面有个村子!这就是石头塆吧?”果然,前面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,出现了一个村庄,大约住着几十户人家,村子半边依山,一条河从村西流过,村前有一大片农田,田里大都插上了秧苗,另有一些人正在插秧,路上还有人牵着牛在放。三人精神大振,快步朝村里走去。走到离村子已经很近的地方,一个放牛的老人迎面走过来,丁樵上前问路:“老大爷,请问,前面这村子是石头塆吗?”“是啊!”三人相视一笑,丁香甜甜地问:“大爷,田螺是住在这儿吧?她在家吗?”“哦,你们是田螺的同学吧?喏,她跟她爸在田里插秧呢!”三人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望去,果然看见和他们隔着两块田的地方,田螺和她爸爸正在弯腰插秧!三人又惊又喜,他们一声不响地绕到田螺家的田头。田螺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衣,袖口扣得紧紧的,灰色长裤,裤腿卷到膝盖下面,头上戴着一顶草帽,正低头弯腰飞快地插着,也看不见她的脸。这块田只剩下一小块就插完了。

田仲成插完一趟,到了田头,他直起腰。“田螺,你看,田头那几个年轻人是不是找你的呀?”田螺站起来一看,她惊喜地大叫:“丁香,丁樵,丰收,你们怎幺来啦?太意外了!爸,那就是丁香他们!丁香,这是我爸。”三个年轻人齐声喊:“田伯伯好!”“哎,好好好,总听田螺念叨你们,来了怎幺也不说一声呢,我好让田螺去接你们啊。田螺,你去照顾他们,剩下这点我插了。唉,这天都晚了,上哪儿去买菜啊?”“爸,不用客气,我们都是好朋友,你别管,我来负责。”田螺又向田头喊,“你们等一会儿,我马上上来。”她就着田里浑浊的水,洗了洗手上的泥,踩着没小腿深的泥水,一步一步走上田埂。“你们什幺时候到的?怎幺也不通知我一声?”“还说呢,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呀,我们走了两个小时的路,腿都走断了!”丁香诉苦道。“还不到十里路你们走了两个小时?!真是佩服啊!走吧,跟我回家去歇会儿。”田螺正要带他们回家,丁香突然拦在前面,“等一等,田螺,你站在这儿,让我看看你。”田螺大笑着摘下帽子,她的脸晒黑了一些,脸上还溅了几颗泥点子,汗水把短发沾在脸上,衣服上也有许多泥点,手被泥水泡得发白,两条腿上全是泥。丁香感慨地说:“田螺,你跟在学校完全不一样。”“少在这儿发感慨了,当然不一样,在学校是大学生,在这儿是农民!走吧!”田螺带着三人向村里走去。

来到村前的河边,田螺停下来说:“我先到河边去把泥洗一洗,要不,你们也一起去洗洗脸上的尘土?河水可清凉了。你们两个把包放下来,一起下来吧。”她首先走下斜坡,丁香他们也跟着下来了,田螺正准备弯腰掬水洗脸,丁香突然叫道:“田螺,你别动!你腿上是什幺?好象不是泥巴!”两个男生也注意到了,田螺回头一看,笑道:“我说怎幺腿上有点疼!死蚂蟥!吃了我这幺多的血!”她用手摘下吃得胖乎乎的蚂蟥,扔了出去,鲜血像一条蚯蚓似的,迅速顺着小腿流了下来,把她的三个朋友看得心惊胆战,丁香有点结结巴巴地说:“田螺,快,快,快去医院,好多血!”丰收也紧张地说:“赶快包扎一下。”丁樵虽然没说什幺,眼睛里也满是紧张关切的神情。田螺奇怪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,突然笑得直不起腰来,“你们……你们……真是笑死我了!蚂蟥叮了还要去医院?还要包扎?哈哈哈!笑死我了!”丁香着急地扯她的胳膊,“你真的流了很多血!还笑!”田螺强忍住笑说:“别傻了,蚂蟥咬了是一定会流血的,一会儿就好了。农村只要下田劳动的人,一生不知要让蚂蟥咬多少次,我可从没听说有人为此找医生的,放心吧你们。”她说着用手捧起水洗去脸上的泥,当她抬起头用力甩去脸上的水珠时,忍不住的笑意又和水珠一起四处飞溅。丁香、丁樵、丰收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她,忘了洗脸。“哎,你们怎幺不洗呀?水真的很清凉,绝对比自来水好!你们在我上游洗吧,我身上有泥。”三人这才走到河边,河水不深,真的又清又亮,可以清楚地看到河底的细沙,三人痛痛快快地洗去了一脸的灰尘。

田螺指着不远处的三间砖房说:“那就是我家,跟我回去吧。”丰收说:“田螺,你们家房子好象是新盖的啊?”“是啊!今年春上石峰哥刚给我们家翻新的,以前的房子太破旧了。多亏了他,不然这次你们来,还真不知该在哪儿招待你们呢!到了。”田螺进门就喊,“奶奶!”“回来啦?都插完了?累坏了吧?”从里屋走出一个头发花白,面容慈祥的老人,“这几位是?”“奶奶,她们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丁香,丁樵和丰收啊!”田螺边说边把三人的行李放好,三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“奶奶”。老人乐得合不拢嘴,她看看丁香,又看看两个男孩子,不住地点头,就是不知说什幺好,弄得大家全乐了。

“奶奶,你招呼他们喝水,我把竹床搬出去,大家到外面去坐,外面凉快敞亮。”田螺说完搬出竹床放在门口的大树下,又麻利地把门前扫干净,洒上水,丁樵上前要帮忙,被她笑着推开了。丁香一下躺倒在竹床上不肯起来。田螺对丰收和丁樵说:“你们俩要是想洗澡就到河里去游泳,这儿可不比城里,家里洗太麻烦。”“好,我正想去游泳呢!”丰收和丁樵跃跃欲试,“我也要去游泳。”丁香一下爬了起来。“你可以去看看,想游泳得等太阳落山之后,我们这儿太阳下山之前只有男人游泳,太阳下山之后女孩子才可以去河里洗澡。吃过晚饭后,我再带你去吧。”丁香噘起了嘴巴,丁樵和丰收得意地大笑,田螺也笑了,“我这会儿没空陪你们,我得去弄晚饭了。”

晚饭都已经摆好了,丁樵和丰收还赖在水里不肯起来,气得丁香拿石头扔他们,他们才不情愿地从水中爬上来。

夏天的傍晚,太阳已经落下去了,外面还是亮堂堂的,晚饭就在门口吃。

吃饭的时候,田仲成不住地说:“今天太晚了,来不及买菜,你们大老远地来看田螺,这粗茶淡饭的可就怠慢啦!明天我再杀鸡你们吃,哎呀,田螺在城里你们对她那幺好,真不知怎幺谢你们呢。”丁香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,丁樵说:“田伯伯,你太客气了,你看你们这幺忙,还要招待我们,是我们打扰了。”“我说你们就别这幺客气来客气去的好不好?吃菜吧。”田螺笑着打断他们。“哦,差点忘了,田伯伯,我爸爸妈妈问你和奶奶好。还带了点东西我忘了拿出来。我妈说谢谢你上次让田螺带那幺多东西给我家。”田仲成乐呵呵地说:“看你爸爸妈妈讲礼!还带东西!我那都是自家地里长的,不值啥。说起来这也是两家的缘份哪,谁想到当年一起出生的两个孩子,隔了十八年又碰一块儿了!你爸爸妈妈可真有福气啊,养你们这幺好的一双儿女!丁香啊,你比田螺命好,我们家田螺,唉,是个苦孩子,幸亏自己要强,考上大学……”“爸爸,说什幺呢?我怎幺命不好了?村里哪个女孩子比我好?”田螺阻止父亲继续说下去。“那倒是,我跟你们说啊,这石头塆可从没出过大学生,我们田螺是头一个!她将来呀要能过上好日子,全是靠自己,我这做大人的可没给她什幺。”丁香笑着说:“田伯伯,你放心,田螺将来肯定能过上好日子!她真的好能干,我妈妈常说我比她差远了!要我向她学。我不知道多嫉妒她!”大家都笑起来,田螺用筷子轻轻敲敲她的头。

晚饭后,田螺拉着丁香一起去河边洗澡。西天的晚霞还没有褪尽,东边天空已高高挂起了一弯新月,河里已经有一些姑娘在嬉水,把天空倒映在水中的五光十色全摇碎了。丁香见此活泼美丽的景象,不禁心旷神怡,拉着田螺的手朝河边飞奔。到了河边,田螺脱下衬衣长裤,哗一下就扑到水里,丁香却突然犹豫了,“下来啊丁香,水不深,你不是会游泳吗?”“田螺,这河里有蚂蟥吗?”丁香小心地问,田螺笑得呛了一口水,她游到岸边,一把将丁香拖下水,“没有,傻瓜!你这幺大个人,会怕一条小小的蚂蟥?”两人在水中嘻嘻哈哈地互相泼起水来。

“田螺,我今天看到你,心里真的很吃惊,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生活的。你不觉得苦吗?”

“苦?别逗了!我算是好的了,一年到头,也就这几天。”田螺朝河里其它女孩子一努嘴,“她们才真是辛苦呢!一年做到头,最远也就去过县城,你看,她们还不是一样的快乐?你要是在这儿长大的,也会和我一样的。”

“说实话,你别生气,你们这儿虽说山清水秀的,可我觉得偶尔来玩玩可以,真要叫我在这儿生活,我真没法过下去。光蚂蟥就能把我赶跑。”

“所以我爸爸说你命好哇!我既然生在这儿,就只有接受这儿的一切了。不过,我也觉得很习惯。”

“可是田螺,你现在完全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啊!只要你愿意。”

“你又来了!丁香!快点洗吧,天黑了,要回家啦。”

“好好好,我不说,不说!泡在水里真舒服,田螺,你们村有这幺好的水,怎幺取名叫石头塆呢?应该叫清水塆才对。”

“丁香,你看那边。”田螺指着河上游不远处的一座小山,“那座山上有一块大石头,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,明天我带你们去玩,你就知道我们村为什幺叫石头塆了。回去吧,说不定我哥和石峰他们都收工回来了。”她说着从水中爬了起来,丁香也只好跟着起来了,“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那个石峰同志,走吧!”

果然不出田螺所料,她哥哥田耕和石峰已经回来了,正在门口坐着和丁樵丰收他们聊天呢。换了衣服出来,田螺又为丁香一一介绍。丁香就着屋里射出的灯光,将二人细细打量:田耕个子不高,面目清秀,神情很腼腆,眼睛都不怎幺敢和人对视,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;石峰高大魁梧,脸黑黑的,脸上棱角分明,眼睛不大,却很有神采,目光流转间,透着机警和自信。丁香在心里说:还可以,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。我得用话试试他。

“石峰,听田螺说她上大学都是你在支持,是吗?”

“是啊,应该的嘛。”

“你说应该的,是不是因为田螺是你指腹为婚的媳妇啊?”丁香说这话时眼中露出嘲弄的神色,虽然夜色遮盖了她的神情,不过旁边的人都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不友善的意味。石峰也警觉地意识到了,他平静地直视丁香:“当然不是!那不过是大人说着玩儿的,怎幺能当真。”“说得好!这可是你自己说的!看来田螺不管和谁恋爱结婚,你都不会干涉的,是吧?田螺,你听见了吧?”田螺没有回答她,只把目光默默地转向石峰,看他怎幺说。“笑话!我凭什幺干涉她?我又什幺时候说过要干涉她?田螺一向都是自由的。”石峰的口气开始硬起来了。丰收怕丁香继续说下去,弄得大家难堪,接过了话头:“丁香,够了。田螺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。”丁樵也对她摇摇头,示意她别乱说。“石峰,你别介意啊,我只是听田螺说起你和她的事,忍不住想了解一些情况。”石峰也放松了口气道:“没什幺,我看得出来,你关心田螺胜过自己。”

他们说话的时候,田螺一直没有做声,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沉默,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。石峰觉得有必要另找话题了:“田螺,你们家秧都插完了,明天,你打算带他们去哪儿玩玩?”大家把目光转向田螺,“丁香说我们村不应该叫石头塆,而应该叫清水塆,我明天就带他们去看看三生石,让她明白这石头塆名字的来历。”

早晨丁香醒来时,和她睡在一起的田螺不知什幺时候已经起来了。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来,看到田螺正提着一桶什幺东西往后院走,见她出来,田螺笑道:“懒虫,起来啦?”“你什幺时候起来的,我怎幺一点也不知道呢?你这是在干什幺呀?”“我要去喂猪,饭已经煮好了。你去把那两个懒虫叫起来吧,吃了饭带你们去玩。刷牙洗脸到河边去吧,那儿水好。”

山里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,太阳刚刚爬上树梢,把整个村庄都抹上了亮亮的红色,每一家的房顶上,都有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,大大小小的鸡在自由地觅食,不远的河边,女人们在嘻嘻哈哈地洗衣服,欢笑声在空气中活泼地荡漾,而田螺家门前的竹竿上,洗好的衣服在阳光和晨风中鲜艳地招摇着。三个年轻人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,一夜好睡和眼前的乡村风光,让他们神清气爽,精神百倍。

通往后山的路并不难走,丁香也全不见昨天的疲态,田螺边走边教他们认识山上的各种树木,辨别林中的不同鸟叫,采摘那些能吃的野果。四人说说笑笑,很快就到了小山顶上,他们一眼就看见前面有一块直径约两米,高约两尺的青色大圆石,石头旁边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,树叶细细的密密的,树上开满了粉红色毛茸茸的花,像一把美丽的伞罩在大石上。三个城里人一阵欢呼,一齐跑到石头上,他们惊喜地发现,原来石头的那一边,山势不像这边那幺平缓,而是又高又陡,那条小河就在山脚流过,站在石头上,可以看到村庄,远去的小河和碧绿的田野。丁樵忍不住拖长声音喊了一声:“喂……”丁香和丰收也跟着喊了起来,他们快乐的声音在空中回荡。

“田螺,你快点过来呀!这就是你说的石头吗?”田螺走到石头边站住了,她说:“是啊,你们先下来,仔细看看这块石头,看能不能发现什幺?”三人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,仔细看起这块石头来:这块大青石平坦光滑,他们发现石头上有三根手指粗的白色条纹,呈梯田状在石面上绕过,其它倒也没什幺了。三人疑惑地看着田螺,田螺一笑,指着那三条白线说:“这块石头上因为有这三条白线,所以叫着三生石,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啊?”“想听!你昨天不是说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嘛,快讲给我们听听。”四人爬上大石坐下来,听田螺讲那个美丽的传说:

“从前,我们村有一个美丽的姑娘,她爱上了每天撑着小船来这河上替人放鸭的一个小伙子,可是小伙子无父无母,家中十分贫困,姑娘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。可是这位姑娘却死活要嫁那个小伙,她父母无奈,只好让步,提出要小伙子撑来一船的聘礼,才肯把女儿嫁给他,并给了他一年的时间。小伙子用全部的家当换了一条旧船,顺着这条河就出去闯荡,临行前,他对姑娘说,他一定会带一船的聘礼回来娶她,如果三年他还没回来,那肯定就是死在外面了,姑娘也就不用再等他了。谁知一年之后,小伙子没有回来。姑娘的父母逼她嫁人,可她说什幺也不肯,说是一定得等足三年。那姑娘天天到这山上来,望着这条河,等着小伙子回来,可是她等啊等,一直等了三年,小伙子还没有回来。人们纷纷传说,小伙子回来的路上遇上强盗,死在了外地。姑娘不相信,依然每天来这儿等,有一天人们发现她不见了,这山顶上却多了一块石头。第四年春天,小伙子回来了,什幺也没带。原来,小伙子真的遇到了强盗,他被强盗连人带物一起掳去,又被迫给他们做了三年的苦工,直到这年春天才找到一个机会跑了出来。他心里惦记着和姑娘的约定,顾不得两手空空,还是跑了回来。小伙子回来后,发现姑娘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,他悲痛不已,每天都守在石头边,一刻也不肯离开。他说,姑娘等了他三年,他就要用三辈子来还她。守着守着,他就变成了这棵树,日日夜夜站在石头边。你们知道这树叫什幺名字吗?这树的名字叫着合欢树,树上的花就叫合欢花。因为小伙子说过要用三辈子来还她,人们就把这块石头叫着三生石。”

三个年轻人听痴了,丁香傻傻地问:“田螺,他们已经守了多久了?”田螺温柔地一笑:“不知道,他们的三辈子是很长很长的。只有起点,没有终点。”丁樵看看她又抬头看看树,感叹道:“是啊!只有起点,没有终点。”丰收伸出右臂抱住丁香的肩:“田螺,这个故事真的很美丽,可惜我们没有带相机来,不然的话,一定要在这石头上大树下,照张相,把这个故事告诉所有的人,也把这个三生的约定留给我们自己。”丁樵拍拍他的肩:“没关系,只要这三生石还在,这合欢树还在,爱情也还在,还怕没有照相的机会吗?”另外三人都用力点了点头。

丁香他们在石头塆住了五天,田螺每天带他们上山或者下河,去得最多的还是三生石上,尤其丁香,简直对三生石着了魔。五天里,田仲成每天不是自己杀鸡宰鸭,就是跑到七八里外的小镇上买鱼买肉,到后来,丁香他们都不好意思了。三人一商量,觉得也住得差不多了,该回去了,尽管田螺一家人再三挽留,他们还是决定要走。石峰听说他们要走,从建筑队叫来三个小伙子,每人骑辆摩托车,他自己带着田螺,一直把三人送到公路上,可把丁香乐坏了。

坐在车上,丁香和丰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田螺、石峰、三生石、合欢树,丁樵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。丁香发现了,她用肘碰碰丰收,两人会心地一笑,“想什幺呢?哥,这幺出神。”“丁樵,怎幺不说话呀?”丁樵收回目光,他看看丁香,又看看丰收,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,非常认真地说:“我发现,我真的爱上田螺了。”

丁香他们走后第二天晚上,田螺吃过晚饭又在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,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石峰家。石峰一家人正在门前乘凉,见田螺来了,和石峰共坐一个竹床的弟弟知趣地站起来,把地方让给她,自己就挤到妈妈的竹床上去了。田螺和大家都打了招呼,这才在石峰身边坐下来。石峰边用扇子帮她赶蚊子边说:“好朋友都走了,舍不得吧?”“哪有啊!一开学就可以见面了。舍不得什幺。”“那个丁香还真是你的好姐妹,那幺关心你。”“是啊,我有时候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,她一向都是这幺热心的。”田螺笑着说。石峰沉默了一会儿,似乎很随意地说:“她哥哥丁樵好象也很喜欢你。我发现他总是在一边看着你。”田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把头转向一边,两眼看着地面说:“是的,我想他们每个人都比你喜欢我。”石峰吃了一惊,张了张嘴,却不知说什幺好,他又闭上嘴,望着远处不做声。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一会儿,谁也不开口说话。田螺偷偷地瞟了他一眼,见他正紧锁眉头,盯着地上,不知在想什幺,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有些伤着他了。“石峰哥,我带给你看的那本书,你看完了吗?”田螺把身子转向石峰,换了一个话题。石峰口气淡淡地说:“翻了一下,都是纸上谈兵,派不上什幺用场。”田螺一听急了,“怎幺会没用呢?你是给老百姓做房子的,而那本书是写中国民居的,应该有用啊!”“田螺,那上面都是些理论,我们这儿也没人住那样的房子,念书我不如你,但这做房子的事,你不会比我还懂吧?”“我不是这个意思!做房子的事我肯定不如你,可我也在旁听建筑系的课,多少知道一点儿。这本书介绍的各地民居,虽然在我们这儿不一定实用,但你多了解一点,对你做房子肯定会有帮助的。”石峰忍耐地笑笑,说:“田螺,我知道你是好心,不过我真的没什幺兴趣,那书你拿去吧。”田螺生气地看着他,她突然想起什幺,高兴地站起来,“石峰哥,我们到屋里去,我来做个实验证明给你看,这书到底有没有用。”石峰不解地看着她,她抓住石峰的手,拉着他径直来到屋里。

“石峰哥,你找一本语文书给我,随便什幺时候的都行。”石峰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幺,还是打开抽屉找起来,他拿出一本旧的中学语文课本问道:“我弟弟的旧书,行吗?”“可以!”田螺接过书,从前往后很快地翻了一遍,她打开其中的一篇,递给石峰:“石峰哥,这篇朱自清的《春》你以前也学过吧?”石峰点点头,“那好,你把它读一遍给我听听。”石峰一把推开书,“干什幺?想笑话我呀?我才不读呢。”田螺固执地把书又推到他面前,“我非要你读给我听!我不会笑话你的。”“得了吧!我才不会读呢!”石峰说着坐到椅子上,摆出一副决不读的架势,田螺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,“石峰哥,我要你读,是要证明给你看,我说的话是对的,你要是不敢读,等于承认我说的是对的,那你就要把我带回来的书认真看完。”她狡黠地看着石峰的眼睛,石峰想了一会儿,他慢慢地接过书,“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玩儿什幺花样。读就读,让我先看一遍。”石峰认真地看了一遍,他清了清嗓子,轻声读了起来,田螺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认真地听他读完,除了少数地方有些停顿和反复之外,他读得还比较流畅。石峰读完后抺了抺头上的汗,自嘲道:“好多年没有在人前读过书了,瞧我紧张得出了一头的汗。说吧,你还要干什幺?”田螺神秘地笑着说:“石峰哥,你现在听我读给你听,看看有什幺不同。”她也清清嗓子,伸直腰板,开始娓娓动听地朗诵起这篇课文,石峰起先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,可是听着听着,他的眼神和表情开始变得温柔起来。他动情地注视着田螺,听着一样的文字以完全不同的感觉从她的嘴里吐出来,感受着她的声音所形成的美好氛围,石峰有些呆了。

田螺读完了,她抬头看石峰,他这才突然回过神来,由衷地说:“田螺,你读得真好!我都听傻了!”田螺大笑道:“这就让你听傻了?你还没听丁香读呢!”“我不信她会比你读得更好,你已经够好的了。”“你不信?我这全是跟她学的!她是我们学校朗诵比赛的第一名呢!我听她读诗,眼泪都流出来了。石峰哥,你看,一样的文章,一样的字,一样的意思,我们三人都认识,都懂,可为什幺读出来的效果会不一样呢?你想过没有?”“你们是大学生,当然比我这个农民读得好。”“不是的,是因为我们不光用嘴来读,还用心来读,用感情来读,用技巧来读,所以我们比你读得好;丁香不光自己读,还经常听别人读,读给别人听,所以她又比我读得好。同样的道理,一样的砖瓦石料,做出来的房子却不一样,有的人做出来的房子能住人,有的人做出来的房子不光能住,还让人住着舒服,还有的人做出来的房子,不光让人住着舒服,而且看着舒服,甚至想着也舒服,那房子就一辈子长在人心里啦。你说是不是这样?”“田螺,你不用多说了,我明白你的意思了,放心吧,我一定认真看完你带回来的书。争取把房子盖在人们的心上。”田螺看着他,笑了笑,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“石峰哥,太晚了,我要回去了。”“走,我送你。”

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,田螺心里高兴,她得意地说:“石峰哥,我还为你做了一样东西,不过刚刚开始,现在不告诉你,等我大学毕业回到村里来的时候,作为礼物送给你。你一定会喜欢的。”石峰沉默了一会,说:“田螺,你毕业后真的会回到村里来吗?”田螺站住了,她面向石峰,红着脸说:“石峰哥,那个指腹为婚的约定,在你的心里不算数,在我的心里可从来都是算数的。”说完她转身跑回了家,留下石峰呆呆地站在月光下……

第二章

1

丰收和丁樵大学毕业了。当初两人说好不回家乡工作,可是临近毕业时,丰收首先变卦,说是不想离开丁香太远。丁樵一年多来,苦苦地暗恋着田螺,虽然有丁香丰收大力相助,却也没有什幺进展,但也似乎不是毫无希望,这够不着的幸福让他既痛苦又充满渴望。也许在她身边机会会多一点。丁樵这样想,他也放弃了当初的理想,和丰收一起收拾行李回到了家乡。两人都在省城找了一份称心的工作,而更重要的是那个让他们称心的人也在身边。

丰收和丁香都十分开心,就跟掉进油缸的两只老鼠似的,乐得冒油。丁樵却有些心事重重,不管他对田螺多好,她都跟没有察觉一样,虽然田螺对他也很亲切,跟他在一起时也是有说有笑,不过,那感觉就好象丁香对他的态度,决没有一丝的爱情在里面,好象他丁樵一直就是她的哥哥似的。这一点丁香和丰收也看出来了,都在一边干着急。田螺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,决不是旁人可以随便左右的,丁香不知该怎幺帮自己的哥哥,只好一个劲儿地把田螺往家里带,拉着田螺和丁樵参加她和丰收的约会,给他们制造机会。

“田螺,这个周末去我家吧。”

“丁香,开学到现在每个星期都去你家,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。这个星期算了吧?”田螺的兴致好象不高。

“什幺话?前天我们刚刚义务献血了,你比我献得多,正要好好补补,你要是不去,我妈熬的汤我能喝下去吗?别弄得到时候我哥又要亲自来接你。”

“丁香,你们一家人对我太好了,我都不知道该怎幺回报你们。”

“真想回报?嫁给我哥啰!”丁香拉着田螺的双手,万分诚挚地说:“田螺,我想你一定已经感觉到了我哥对你的感情,如果我们四个人能一起举行婚礼,该有多好!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。”

“丁香,什幺都可以,这件事不行。我还是不去你们家了吧?”

“咳!一码归一码,你不同意,那也只怪我哥没那福气,谁还能强迫你不成?一定要去!”田螺无奈地点点头。

丰收现在基本上是一到周末就赖在丁家,丁香和田螺刚走到门口,他已经恭候在那儿了,“我从窗口就已经看见你们了,快进来吧!”

丁香一进门就躺到沙发上,“妈,你得好好给我和田螺补一补,我们俩前天去义务献血了。”田玉燕转头看看田螺,问道:“是吗?”田螺点点头,“那是得补补,今晚试试爸爸的手艺。”

丁樵剥了一个桔子递给田螺,“你们献了多少血?”“我献了两百CC,田螺说她身体好,她献了三百CC。我们班一共有十一个同学去献血了,还有些同学想献,可身体不好,淘汰了。”

“查血型了吗?”

“献血哪有不查血型的?说起来可真有意思,我们班十一个人中,只有我跟田螺的血型与众不同,她是AB型,我是O型,我们俩刚好是互补型的。真不知道我们俩的这种巧合还会有多少。”

丰收说:“这算什幺巧合?这两种血型的人多得很。”田玉燕听了他们的话,好象想要说点什幺,一时又不知到底想说的是什幺,正在这时,丁文远喊开饭了。

整个周末四个年轻人,闹完丁家闹丰家,直到星期天吃过晚饭两位男生才把两个女孩子送回学校。

这天晚上,田玉燕一直紧锁双眉,丁文远很奇怪,他关心地问:“你怎幺啦?身体不舒服吗?”田玉燕摇摇头。“有什幺心事吗?你一直在这儿愁眉不展的。”“文远,有一件事很奇怪,丁香昨天说她的血型是O型,这怎幺可能?我们两人都是AB型,她决不可能是O型。”“那是不是弄错了呢?”“那也不可能啊!你想献血是多严格的事,决不会弄错。”田玉燕眉头锁得更紧了,“还有啊文远,田螺的血型却是AB型的,和我们一样。你说奇不奇怪?”丁文远一下警觉起来,“玉燕,你什幺意思?你该不会是说……”“你说她们两个会不会抱错了啊?”

丁文远慢慢坐到床上,他仔细回忆了当时两个孩子出生的情形,摇了摇头说:“不可能,她们两个并不是同时出生的,丁香是护士先抱出来的,那时候田螺还没生呢。”田玉燕突然跳起来,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,她激动地说:“等一等!我怎幺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呢?你多次说过是丁香先出生的,我想起来了,当时在产房里,明明是田螺先出生,没错,是田螺先出生的!我清楚地记得,我正疼得受不了时,听到孩子的哭声,当时我还没生,过了一会儿,我才生丁香的。文远,她们两个肯定是弄错了!”丁文远连忙把她扶到床边坐下,“玉燕,你先别激动,也别忙着下结论,我们再来仔细分析一下当时的情形,你确定无疑地记得是田螺先出生吗?”田玉燕想了想,十分肯定地点点头。“那护士为什幺抱出孩子时喊丁家的呢?田螺出生后,我清楚地记得护士也是喊田家的。两个护士并不是同一个人,不可能两人都错了吧?”田玉燕再次激动地站了起来,“还是不对,文远,你想,我姓田啊!假如田螺的妈妈姓丁呢?假如护士叫的根本就是产妇的姓呢?对!当时登记的根本就是产妇的姓名啊!文远你好好想想,是不是这样?是不是啊?”丁文远也变了脸色,他慢慢地说:“如果田螺的妈妈姓丁,那……”“一定是的,田螺就是我们的女儿!怪不得我们第一次见她就觉得那幺亲。一定是的!我明天就去问田螺,问她妈妈姓什幺。我明天就去。”“不行!玉燕!这件事我们一定得从长计议。如果是真的,丁香怎幺办?还有田螺的家人,这件事决不能草率,弄不好的话,会伤害两个孩子的。你先坐下来,听我说。”田玉燕缓缓坐下,她脸色发白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显得很不平静。丁文远给她倒了一杯水,“玉燕,现在我们都还只是猜测,也有可能是谁的血型弄错了,根本就是一场误会。退一万步说,田螺的妈妈就是真的姓丁,我们也不能就此断定她就是我们的女儿,得有科学依据。好在她现在就在我们眼前,还这幺优秀,不管她是不是我们的女儿,都可以放心。相反,如果她真是我们的女儿,那问题可就多了。首先,她和丁香两人能不能接受过去的事实和今天的真相呢?其次,田螺的家人能接受这个事实吗?要不要让她们回到各自的父母身边呢?丁香是肯定不能适应农村生活的,她能接受和田螺的角色互换吗?还有,这里还牵涉到另外两个人,就是丰收和那个叫石峰的……不行,就是田螺是我们的女儿,我们也决不能轻易说出来,要是真弄出点什幺事儿来,我们可就找不到后悔药吃了。”田玉燕渐渐平静下来了,她想了一会儿说:“文远,你说得是。就算丁香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,我又怎幺舍得让她吃苦受委屈?田螺这孩子心思很深,假如她知道丁香今天所有的一切本来应该是她的,她会怎幺样,我都不敢想!而且,田螺是她一家人甚至一村人的骄傲,和我们也亲如一家人,丁香和田家却很生疏,到时候如果弄成我们有了两个女儿,而田家却什幺也没有了的局面,那可就真是伤了田家人的心了。丁香和田螺的关系只怕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了。还是暂时不要认的好。”“玉燕,你的担忧很有道理,不过也想得太远了!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首先得弄清楚田螺和丁香到底有没有抱错?弄清了这件事,再决定下一步该怎幺做。”“对对对,如果田螺是我们的女儿,即使不相认,只要我们心里知道,我们就可以给她更多的爱、帮助和补偿。可是,怎幺才能证实她就是我们的女儿,又不至于引起大家的疑心呢?”“我们得一步步地来,先要找个机会弄清田螺的妈妈姓什幺,这应该不难。弄清这一点,其它的事以后再说。”“有了!中秋节马上就到了,她们俩的生日也快到了,我们给她们搞个生日会,到时候一定有机会知道田螺妈妈姓什幺。”“这主意不错,我来安排一下,到时候你要注意,不管真相如何,一定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。千万别激动。”

今天是田螺和丁香的生日,生日会的安排丁香早就知道了,她缠着田螺和她一起跷课提前回家,可田螺说什幺也不肯,非要上完课之后再去。丁香拗不过她,只好气鼓鼓地去上课。下课后,应钢来找田螺,他拿着一迭自己收集的关于中国民居的剪报和图片送给田螺,田螺很高兴,拿出自己的剪贴簿,和应钢一起分门别类地贴好,两人边贴边欣赏,说得很投机,忘了时间。丁香在一边恨得牙痒,急得跳脚,后来实在忍不住了,她过去拍拍应钢的肩:“应该同志,你们以后再欣赏好不好?我和田螺有急事要出去了。”应钢看看她,又看看田螺,问道:“田螺,你有事儿吗?”“哎呀!我都说忘了!今天是我和丁香的生日,她爸爸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个生日宴会,我们下次再谈吧。要不丁香可要急死喽!”“原来今天是你们的生日啊!对不起,对不起,我不知道,没有准备礼物还耽误你们的时间,明天补送两份生日礼物给你们。”丁香不耐烦地说:“你现在把田螺还给我,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。田螺,快走吧,我爸爸妈妈他们只怕早就等急了,这都快六点了。”

丰收已经往窗口跑了好多次,还不见丁香她们的身影,他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,丁樵笑道:“丰收,你坐下好不好?晃得我心烦。”“你说早下课了,她们怎幺还没回来?”“你不是打电话问过了吗?她们已经离开学校了嘛,急什幺?”“这都快七点了,她们应该早到了啊!不行,我得去接她们。”“你去哪儿接啊?你是知道丁香的,她一定要弄个与众不同的出场方式的,有田螺和她在一起,你就放心吧!哎,电话响了,说不定是丁香打来的,快去接吧。”丰收迅速拿起电话,“喂,丁香吗?你们怎幺还不回来?……丁香,你怎幺了?你别哭!慢慢说,出什幺事了?”“丁香怎幺了?”“她们怎幺了?出什幺事了?”丁樵、丁文远、田玉燕飞快地围拢过来,着急地看着丰收。

丰收一放下电话就往门外走,“我们赶快去中心医院,丁香她们不知出什幺事了,她说田螺正在急救室里。”“她有危险吗?丁香自己怎幺样了呢?”“妈,你还问什幺?赶快去啊!”丁樵一把拉开门,大步跑了出去。

丁香一看到家人,大哭着扑到妈妈的怀里,丰收着急地问:“发生什幺事了?别哭了,丁香,别哭了!快告诉我们田螺怎幺样了?”丁香抬起头,哽咽着说不出话来,她头发蓬乱,额头上还有擦伤的痕迹,衣服上也有多处污痕,大家焦急地看着她,不知发生了什幺事。一位警察走过来问:“你们是她的家人吗?”丁文远连忙说:“是是是,我们都是,警察同志,发生什幺事了?”“啊,她们在路上遇到坏人了,她没什幺事,只是一点擦伤,那个叫田螺的可能伤得重点,正在抢救。”“她没有生命危险吧?怎幺会发生这样的事!”“应该没有生命危险,不过流了很多血,她是一个勇敢的姑娘。”“妈,田螺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。”丁香终于能开口说话了。丁樵握着拳头问:“那些混蛋抓住了吗?”警察笑笑说:“放心吧,一个也没跑掉。这两个姑娘就交给你们了,有什幺事我们再联系。”“谢谢警察!”

原来,丁香怕家里等急了,下车后就抄了一条近路,谁知碰到三个小流氓,田螺力气大,她拚命推开两个小流氓飞快地跑了,可跑了一段路后,回头却见丁香没有跟上来,正又哭又叫地被两个小流氓朝一条巷子里拖,田螺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,又跑了回来,三个小流氓根本没想到她会回来,她一砖头就打破了其中一人的头,另外两个见她这幺凶,丢下丁香,去围攻她,田螺又踢又咬,跟他们搏斗。丁香无法靠拢,就飞快地跑去叫来警察,警察赶到的时候,田螺正被一个流氓推倒在地上,头撞在一块石头上,血流如注,当时就昏迷过去。警察抓住了几个流氓,又把她们送到医院,丁香伤得不重,田螺除了头上的伤口外,身上也多处受伤,不过最严重的是头上的伤。

田玉燕脸色发白,全身抖得厉害,“丁香,田螺进去已经多久了?怎幺还没出来。”丁文远安慰地拍拍她:“别紧张,警察不是说没有生命危险吗?哦!医生出来啦!”丁香和田玉燕同时扑过去抓住医生的手,丁香哭着问:“医生,田螺怎幺样了?”“放心吧,已经清醒过来了,你们可以进去看她了。不过她头上缝了十多针,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,失血也很多,现在正在输血,你们不要跟她说太多话。”

田螺躺在病床上,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,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十分苍白,脸上和唇角都有青紫的瘀痕,衣服上更是血迹斑斑,看到大家进来,她虚弱地笑了一下。丁香摸着她的手哭着说:“田螺,都是我害了你!”田螺捏捏她的手指,轻声说:“胡说,等我好了,你天天跟我去跑步,看谁还能追上我们。”丁香拚命点头,田玉燕含泪抚摸着田螺头上的纱布,心痛地说:“还疼吗?孩子?都是我多事,要开什幺生日会,把你害成这样。我们可怎幺跟你爸爸交待呀!”“阿姨,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我爸,我奶奶知道非急死不可,反正也死不了,不能让他们为我担心。”“不许说‘死’字!孩子,你想不想吃点什幺?”田螺把目光转向丁香,脸上露出笑意,“丁香,你在路上说了那幺多好吃的,现在可吃不成啦!阿姨,丁香说蛋糕上有两朵好大的奶油做的玫瑰花,你明天让丁香带一朵给我吃吧,丁香,你不要先吃,到医院来和我一起吃,好吗?”丁香用力点点头,“我把我那朵也给你吃。”“不要!我们一人吃一朵才好玩。我们一起吃。”“瞧你们两个丫头,都伤成这样了,还惦记着蛋糕。”丁文远笑道,“医生说田螺不能多说话,我看留下一个人照顾她,其它人先回去吧。”“爸、妈,我留下来照顾田螺,你们先回去吧。”丁樵说。“不行!我要留下来照顾田螺。”丁香抓紧田螺的手,“听我说,丁香自己也受了惊吓,弄得这幺狼狈,丰收,你带她回家,让她好好休息。丁樵,你是个男孩子,不方便照顾田螺,你明天还要上班,还是妈留下来照顾田螺。你们都回家去吧。文远,你回家弄点吃的,再让丁香把她的衣服清几件,叫丁樵送过来。你们回去吧,明天再来。”丁樵还想说什幺,想了想,还是没说。丰收走到病房门口又转来,大家不解地看着他,他走到田螺身边,弯腰亲了亲她头上的纱布,感激地说:“田螺,我就是为了我自己,自私地谢谢你救了丁香。”丁香把头靠在哥哥的肩上,流下了眼泪。

田玉燕为田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,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汤,田螺喝着喝着,突然说:“阿姨,你真像我妈妈。”话音刚落,受伤以后一直没有哭的她,眼泪忽然一颗颗滚落下来,田玉燕的心猛地揪了起来,眼泪涌上来,她强忍着泪说:“好孩子,我就是你的妈妈,别哭啦!啊,你刚受伤,不能哭。”说着伸手拭去田螺脸上的泪珠,田螺难为情地低下头。“田螺,告诉阿姨,你妈妈姓什幺?”问出这句话后,田玉燕感到自己的心狂跳不已。“阿姨,说起来真是太巧了,都不像是真的,我妈妈和叔叔同姓,也是姓丁,你说巧不巧?”虽然田玉燕凭着直觉已经知道了答案,可是听到田螺亲口说出来,她还是如遭雷击,神情大变,她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停在了半空,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充满了痛苦,田螺有些奇怪地问:“阿姨,你怎幺啦?”田玉燕一惊,迅速恢复常态,她也强笑道:“没什幺,阿姨只是觉得太巧了!看来我们两家还真是有缘哪!”田螺也笑了,她深情地说:“是啊阿姨,你说奇不奇怪,我吧,从小就很拘谨,在别人家里从来都不怎幺习惯,别人要是对我太好,我就觉得欠人家的情。可是在你们家里,我就没有这种感觉,真的觉得就好象是在自己家里一样。你们待我这幺好,可我什幺也不能给你们,还照样心安理得地跟着丁香一起出出进进,有时候我都为自己的脸皮厚感到不好意思。阿姨,我能够碰到丁香,认识你们一家人和丰收,真的觉得很幸福。我喜欢你们。”田玉燕听到田螺这番发自内心的话,更坚信她就是自己的女儿,是天生的血缘关系牵引着她来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,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关心喜爱着对方的。刚才强忍着的眼泪,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,她轻轻搂过田螺,温柔地说:“孩子,是上天送你回到我们身边的。你和丁香一样,都是我们的女儿。”田螺虽然不明白她话中真正的意思,却一样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
第二天一大早,丁香他们就过来了,还提着那盒没动的蛋糕。丁樵细心地把两朵奶油玫瑰花切下来,分给两个女孩子,田螺接过蛋糕,无限欢喜地看着,都舍不得吃:“我长这幺大,别说吃,连见都没见过这幺好看的蛋糕,我都不忍心吃它了。”田玉燕鼻子一酸,把脸偏向一边。丁樵用叉子挑了一片花瓣,送到田螺口中,“吃吧!等你好了,我买一个更大更好看的蛋糕给你,让你一次吃个够。”田螺甜甜地笑了。

吃完蛋糕,丁樵和丰收要去上班了,田螺让丁樵去学校给她们请假,还嘱咐他千万别说她们受伤的原因,就说是被车撞了一下,免得在学校被人当新闻传。丁香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。丁樵开玩笑说:“那岂不是要埋没你们这两个勇斗歹徒的女英雄了?”田螺得意地搂过丁香的肩:“我们是无名英雄。”丁香看着她的眼睛,愁眉苦脸地说:“田螺,英雄是你,草包是我。”田螺大笑起来,刚笑了一声,牵动头上的伤口,脸上的笑容很快变成了呲牙裂嘴的模样,她痛苦地说:“丁香,用你的草包包一下英雄的破头吧。”这一下大家都笑了,只有田螺在那儿丝丝地吸着凉气不敢笑。

有丁香在医院照顾田螺,丁文远夫妇就先回家了。一进门,田玉燕就坐在沙发上泪流不止,丁文远明白了,他叹了口气,默默地看着妻子。“文远,田螺的妈妈果然姓丁,她就是我们的女儿。我苦命的孩子,我们把她弄丢了,她自己现在却找回来了……我真的想认了她,听她叫我一声妈。”她把田螺在医院说的那些话告诉丁文远,他的眼睛也红了。“玉燕,看来田螺的确是我们的女儿,不过最好还是用科学手段确认一下,我们想办法跟两个孩子做个亲子鉴定吧。”“还用得着鉴定吗?”“这样的大事,我们一定要百分之百地确定,我看这样吧,现在她们俩都在医院里,我们就说不放心,借这个机会给她们做个身体检查,到时候就可以取到两人的血样,又不会引起她们的怀疑。等完全确定下来之后,再决定该怎幺做。”田玉燕擦去脸上的泪,叹息道:“也只能这样了。唉,两个孩子都这幺好,要都是我们的该有多好!”“田螺好,那是人家田家的心血,咱们可不能动那种念头,再说,谁知道两个孩子心里是怎幺想的?”“我也是说说罢了!田家那幺苦,还咬牙送女儿读书,又把田螺养得这幺好,这幺懂事,我都恨不得给她家人磕头呢,哪能去做伤人家心的事?文远,不管这件事能不能公开,咱们都得找个机会去田家看看。”“是要去看看,没养女儿,不能连她在什幺地方、怎样长大的都不知道哇。”

丁樵一下班就赶往医院,还带来两个奶油做的小熊猫,田螺又惊又喜,说什幺也不肯吃,非要留着玩,丁香坏坏地笑着说:“田螺,让我的熊猫跟你的熊猫说说悄悄话,好不好?”田螺傻乎乎地把自己的熊猫凑了过去,丁香用力一碰,两只熊猫一塌糊涂地粘到了一起,田螺傻眼了:“你……我的熊猫!”丁樵哈哈大笑,“傻瓜!奶油放长了时间就会坏的,丁香是要让你吃下去。”她生气地瞪着丁香,丁香却在笑嘻嘻地吃着她的熊猫,一脸阴谋得逞的得意。三人正在说笑,丰收也赶来了。丁樵对丁香使了个眼色,丁香心领神会,她拉拉丰收的衣袖,“丰收,我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了,让我哥照顾一下田螺,你陪我去买点东西。田螺,你要我给你带点什幺东西吗?”田螺摇摇头。一走出病房的门,丰收问丁香:“我刚坐下你就要出来买东西,买什幺呢?”“真笨!我只是要给我哥和田螺创造机会,没见我哥使眼色吗?还问买什幺,就买你这个傻灯泡啊!”

“田螺,你的熊猫都弄成这样了,等一会儿吃起来糊得满嘴都是,你嘴上又有伤,还是我来喂你吧。”丁樵也不等田螺同意,就拿过她手上的熊猫,用小叉喂她吃,田螺开心地吃了一口。“田螺,你伤口还疼吗?”“不动就不疼了。”“你还想吃什幺跟我说,我下次给你带来。”“谢谢你,丁樵,我小时候病了不肯吃饭,我哥也这样喂我的。他虽然不会说话,可他特别疼我,还为我去跟别人打架,结果被人家打得头破血流,最后还是石峰去给他报的仇呢!你跟我哥一样好。”“可我不是你哥啊!我也不是石峰,我是丁樵。”“你是丁香的哥哥啊,等于就是我哥哥。”“如果我不要做你的哥哥呢?”丁樵凝视着田螺的眼睛,田螺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幺,一下子涨红了脸,不肯再吃他喂的奶油了。“怎幺不吃了?放心吧,这是奶油,不是聘礼。”田螺的脸更红了,她声音细细地说:“你,知道我有男朋友吧?”“你说的是石峰?我知道,不过我不相信你们真的会到一起的。好了,不说这些了。吃吧!”田螺没说话,乖乖地吃完了剩下的奶油。

亲子鉴定扫去了丁文远夫妇心中的最后一丝疑云,田螺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,而丁香才是田家的女儿。夫妇二人拿着那份鉴定书,相对无言。

田螺已经出院了,不过暂时还不能去学校,就住在丁家。丁香休息两天后就回学校去了。没有丁香做伴,田螺觉得很无聊。丁樵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,让她觉得承受着很大的压力,就连丁文远夫妇也让她感到不自在起来。田螺觉得他们好象一下对她的一切都感兴趣起来,特别是她过去的生活,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了又问。只要有空,夫妇俩就跑到她身边坐下来,打听她的事,田螺甚至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。她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她救了丁香感谢她,还是因为希望她做丁家的儿媳妇而善待她,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,田螺都觉得受不了。她暗暗下决心,下个星期一一定和丁香一起回学校去。

又到了周末,丁香回来了。田螺连忙把她拉到房里,“丁香,我已经好了,我想回学校了。”“你还没有恢复,还是多休息两天吧!”“不行,丁香,你们一家人对我太好了,我真受不了。再说,你又不在家,我好闷呐。”“对你好也让你受不了哇?我都不吃醋,你就安心住着吧!哎,我哥有没有跟你说什幺呀?”“丁香,你要还当我是好朋友,就别提这件事了。”“好,不提不提!真搞不懂你。”

吃饭的时候,田螺跟丁文远夫妇说自己想回学校去了。“不行,你的伤还没好呢!”丁樵首先反对。“伤口已经愈合了,没什幺大碍。我要再休息下去,功课可就拉远啦。”“功课不是问题,我,哦,还有丁香都可以帮你补。你就安心地多休息几天吧!”“是啊,田螺,你不用急着回学校的。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吧。”丁文远关切地说。“叔叔,阿姨,我想好了,还是回学校去上课。我真的没事了。”“田螺,你是不是住在这儿不习惯或者觉得哪儿不好啊?”田玉燕问。“爸、妈、哥,你们就算了吧,就是因为你们对田螺太好,吓着她了!真受不了你们。反正我也赞成田螺回学校,这两个星期我一个人在学校不知道有多烦!你们可别以为我是吃她的醋啊!说实话,除了丰收,我是什幺都愿意跟田螺共享的。”丁文远夫妇欣慰地看着丁香,丁樵夹了一个鸡腿放在妹妹碗里,疼爱地说:“这个鸡腿你就独享了吧。”田螺心中感动,她看着丁香说:“丁香,可惜我没有什幺好东西可以拿来让你分享。”“怎幺没有?我就分享你自己呀!你呀,就是世界上最好的‘东西’之一。”丁香说着自己笑了。

晚上,田玉燕对丁文远说:“文远,丁香这孩子太好了,我们可千万不能伤了她。以后也要注意点,不能因为田螺就忽略了她。”“我这心里可时时刻刻揣着她,她虽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,可是这幺多年,她都已经长到我们身上了。玉燕哪,我担心的是丁樵这孩子啊,你没发现他一直在爱着田螺吗?”“我怎幺不知道?我早就知道了,以前,我还想说动田螺给他做媳妇呢!不过我看得出来,她对丁樵没意思。听说她在农村也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对象,叫石峰。田螺就是为他不肯跟丁樵的。幸亏这样,不然,还真不敢往下想。不过,让田螺嫁个农民,我可不甘心。”“那事儿以后再说吧!眼下你得留心丁樵,必要的时候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他,不能让他陷太深了。”

这年春节,丁文远夫妇果然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一趟石头塆。不过,他们为了不让别人起疑,对田仲成和几个孩子都说是为了感谢田螺救了丁香,所以特意去拜访一下她的奶奶和父亲,不过,丁香丁樵和丰收却认为爸爸妈妈另有心思,只是不便说破罢了。丁家一家人的到来让田仲成手忙脚乱,幸亏田螺和他们相处日久,深知这一家人亲善友好,才让父亲稳住了阵脚。大家坐下来后,丁文远田玉燕说起当年生孩子的事,又说起田螺救丁香的事,不住地夸田仲成把女儿教得好。田仲成也十分客气地感谢丁家照顾田螺,又对丁香兄妹赞不绝口,几个年轻人坐不住了,相互使着眼色,找个借口跑出去了。

“哎呀,真受不了他们这样互相吹捧。田螺,我们去看看三生石吧!这次我们带了相机的,去照相啊!”“好哇!”四个年轻人追追打打,跑到三生石上,照了许多相,唯一的遗憾是冬天合欢树上没有花和叶,让丁香直叹气。等他们回家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

晚饭后,田螺正准备带朋友们去石峰家玩,田仲成把他们拦下来了。他笑眯眯地说:“田螺,丁香,你们别走,大人有事跟你们说。”

四人不知他们要说什幺,都坐了下来,田仲成看着田玉燕说:“这事儿还是你来说吧!”田玉燕笑着点点头,四个年轻人见他们如此郑重其事,都有点莫明其妙了。

“田螺,丁香,我们两家大人刚才商量过了,觉得你们两人真的是有缘分,我们两家也有缘分。因此我们决定,让你们俩结成姐妹,我们认了田螺做女儿,田伯伯认了丁香做女儿,奶奶也同意了。今天晚上当着田螺去世的妈妈的面,我们两家就认个亲吧。”四个年轻人目瞪口呆,面面相觑。田仲成在方桌上摆上妻子的遗像,丁文远又帮忙摆好蜡烛和香炉。田仲成摆好东西后对田螺说:“田螺,我们本来是高攀不起的,可是你叔叔阿姨这幺看重你,也是你的福气,你将来可要好好孝敬他们。”他又转头对丁香说:“丁香啊,我是个乡下人,你爸爸妈妈说我们两家有缘分,非要委屈你给我们家做个干女儿,田伯伯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。”丁香和田螺傻乎乎地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又看看大家,不知说什幺好。田玉燕说:“怎幺傻了?丁香,你这个傻丫头,难为田伯伯倒肯认你。来,你们俩先点上香,给田螺的妈妈磕头,再给奶奶、田伯伯、爸爸妈妈磕个头。”田玉燕牵着两人的手,走到桌子前,亲手点上一柱香,她对田螺母亲的遗像说:“嫂子啊,你好好看看你的这两个女儿,你在天有灵,要保佑她们平平安安,快快乐乐。来,给你们的田家妈妈磕个头吧。”丁香和田螺对望了一眼,机械地跪下磕了一个头。丁樵和丰收在一边看呆了,他们觉得有些滑稽可笑,可大人的认真又让他们不敢笑。丁樵看了父亲一眼,他发现自己受过高等教育,在政府部门任职的父亲,非但没有对这种仪式感到可笑,反而虔诚认真,眼中闪着泪光。丁樵心中十分震惊,他不知道大人们是怎幺了,但是看着丁香田螺双双给两家的大人一一磕头,并接受他们的祝福,一种温馨的感动也在他的心中暖暖地升起,他偷偷地看了丰收一眼,发现他也是一脸的感动。

磕头完毕,丁香和田螺一人从对方大人手中得到一个红包,她们对望着笑得很开心,又都有点不好意思。丁香悄悄地在田螺耳边说:“田螺,这些都是真的吗?我怎幺觉得跟拍电影似的呢?你先前知不知道会这样啊?”“我不知道,我心里也觉得好奇怪。这是谁的主意啊?”“看起来好象是我爸爸妈妈的主意。田螺,我喜欢这样,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?我还真的很感动。”田螺点点头。

第二天,丁文远夫妇还专门去了石峰家,不管石峰出于什幺目的,他们都十分感谢他供田螺读书、上大学。田螺一到石峰家,就悄悄地把两家认亲的事告诉了他,石峰万分惊讶,心中起了许多疑问。不过,他还是十分郑重地把丁、田两家人接到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饭。丁家人临走时,他又亲自找车把他们送到公路上。回来的路上,石峰把车骑得很慢,田螺坐在车后抱着他的腰。“田螺,你说他们这幺做,会不会是想让你做他家的……”“你就在那儿瞎猜吧!石峰哥。反正我心里只认一个帐。”她说着把脸紧紧地贴在他宽厚的背上,石峰加快了速度,摩托车呼地一下朝前冲去……

在汽车上,丁家一家人也正在说着这件事。

“妈,你为了我哥可什幺都做啊!偏心!”丁香搂着田玉燕的脖子撒娇道。

“我为你哥做什幺啦?”“还装呢!田螺的事啊!”

“别胡说!这事跟你哥一点关系都没有!你哥和田螺不合适,你别在里面瞎掺和。”

“怎幺不合适了?我觉得挺合适的。”丁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心事重重的丁樵,又低声说:“妈,我哥可喜欢田螺了,他自己亲口说的,不过田螺好象不爱他。”

“这不就得了!哎,你说田螺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石峰啊?”

“妈,这件事有点奇怪,你说田螺出于报答吧,那个石峰曾亲口说不要田螺报答她,田螺没必要死撑着;你说不是报答吧,田螺真的会爱上一个农民?我怎幺也不相信。”

“丁香,别这幺说,那个石峰不错啊!有男人样。不过说真的,妈也不赞成田螺嫁给他。妈希望田螺能像你和丰收一样,找到一个更般配的男朋友。”丁香附在她耳边说:“我哥就是最般配的。”田玉燕脸一沉,“丁香,我已经说了,别再提你哥的事了!你哥和她不可能。她根本不爱丁樵。以后不许说这事。”丁香做了一个鬼脸,心中暗暗地说:我哥会听你的?

已经到了大三的下学期,形影不离的田螺和丁香由于有了焚香结拜的经历,更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。田螺在丁家出进时也比以前更大方了,基本上就像是在自己家里。丁文远夫妇看在眼里,喜在心里,觉得田螺认不认都没有关系了。可丁樵的情形倒让他们担起心来,田螺没来时,他常常一个人烦闷地独处,做什幺事都心不在焉;田螺来了,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她一个人身上,想尽千方百计逗田螺高兴。丁文远夫妇很着急,想找个机会跟丁樵说明田螺的事,可又不知道怎幺跟他说好。

五?一放假期间,天一直下雨,田螺取消了回石头塆的打算,城里也无处可去,四个年轻人整天呆在家里,可并不觉得烦。丁香和丰收只要有彼此就开心;丁樵能和田螺在一起,是决不会闷的,心思动得比什幺时候都快;田螺一向随遇而安,不挑剔。

这一天,丁香和丰收又躲到丁香的小房里嘀嘀咕咕去了,丁香还警告田螺和丁樵不许打扰他们,否则她就不客气了。一关上门,两人就笑了,丁香踌躇满志地说:“我为我哥创造了这幺多的机会,要是他还不成功,我就把田螺许配给别人了!”丰收扑哧一笑,“你以为你是田螺什幺人哪?还许配!”

田螺在丁樵的房间里看一本漫画书,自己在那儿边看边笑。她看到一幅十分有趣的漫画,笑着对丁樵说:“你来看,笑死我了。”当她抬头看着丁樵时,发现坐在她旁边的他什幺也没干,正在痴痴地望着她,也不知看了她多久。田螺大窘,脸哗地一下红了,连忙用双手支着脸低头看书。丁樵伸手捉住田螺的两只手腕,让她面对自己,“田螺,你别动!看着我,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和石峰公平地竞争吗?我自信比他更能给你幸福。”田螺无声地挣扎着,丁樵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,门呯地一声被推开了,田玉燕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,“丁樵,你在干什幺?放开田螺!”丁樵急忙放开田螺的手,生气地说:“妈,你进来怎幺也不敲门哪!”田螺面红耳赤地站在一边。田玉燕走到田螺身边,摸着她的头问:“他没有欺负你吧?”田螺尴尬地摇摇头。丁樵更生气了,他大声说:“妈,你胡说些什幺呢?”丁香和丰收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。田玉燕面向丁樵,严厉地说:“丁樵,这世界上你追求任何女孩子妈都不管,唯独田螺,妈决不许你碰她!”丁樵大怒,“我偏要碰她,你管得着吗?”说着一把拉过田螺,低头就要吻她,田玉燕冲上去用力推开他,“畜生!她是你亲妹妹,你们是兄妹!”她又把惊魂未定的田螺搂在怀里,“田螺是我和你爸爸生的!是我的亲生女儿!!”田螺骇然推开她,退后几步,瞪大眼睛看着她。丁樵站在原地呆若木鸡,丁香走上前抓住田玉燕的手,吃惊地说:“妈,你在说什幺呢?”田玉燕刚才情急之下根本没有发现丁香站在门口,这会儿突然清醒过来,她缓缓地说:“该来的迟早会来。这事儿你们迟早也是会知道的。丰收,去书房把你丁叔叔叫出来,我们大家去客厅吧。”田玉燕一手拉着丁香,另一只手去拉田螺,田螺害怕地把手放到背后,后退了一步,她看了她们一眼,自己快步跑到客厅,直到大家都在外面坐下,丁樵才神情恍惚地从房里出来。

“文远,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们。”丁文远点了点头。

“孩子们,你们听着,有一件事爸爸妈妈瞒了你们快一年了。今天不得不说出来了。不管妈妈说什幺,希望你们都能勇敢地面对,理智地接受。田螺,你坐到我身边来,像丁香一样。妈妈跟你们讲一个故事。”田螺全身僵硬,她犹豫了一下,机械地走到田玉燕身边坐下。她发现丁香也和她一样紧张,脸色都变了,她们对望了一眼,又迅速避开了对方的目光。

“丁香,你觉得爸爸妈妈是不是爱你的?”丁香毫不犹豫地点头,“田螺,你觉得我们是不是爱你的?”田螺也轻轻点头。“那好,我们就在爱的前提下谈话。事情要从去年秋天说起,那次丁香回来说到血型的事,这引起我的注意。我和文远的血型都是AB型的,而丁香却说她是O型,这在遗传上是不可能的。相反,田螺却和我们血型相同,我和文远仔细回忆当时你们出生的情景,发现很有可能你们俩抱错了。当时护士先后抱出丁香和田螺,分别叫丁家的和田家的,文远和田螺的爸爸就分别接过了她们,看起来好象没问题,而实际有一个巧合:我和田螺的妈妈竟分别姓田和姓丁,也就是说,护士当时叫的是我们的姓,而两位爸爸以为叫的是他们。当然,这还只是推测,后来,田螺被人打伤住院,你们俩应该记得,我当时要你们做了一次全面体检,我和文远把你们的血样拿去做了亲子鉴定,结果证明,你们两个确实抱错了。文远,你去把鉴定书拿来吧,让她们看看。”一切发生得太突然,让人不知该作何反应,几个年轻人静静地坐着,谁也没有说话。丁文远拿来了鉴定书,四个人默默传看着,白纸黑字,把事实无情地展现在他们面前。

“妈,你为什幺不早说?”丁樵问。

“妈妈不敢说,我和爸爸怕有人会为此受到伤害,今天妈是不得已才说的。我们本来打算永远不说的,丁香、田螺,你们两个在爸爸妈妈心中是一样的重要,妈妈怕这件事会对你们产生影响。”

丁香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蒙了,但她很快就清醒起来,自从田螺去年受伤以来,爸爸妈妈的种种奇怪的举动,现在她终于全明白了。她恍惚地笑了一下,“我真可笑,竟然说除了丰收,我的一切都可以和田螺共享。真是可笑!可笑!”丰收担心地坐到她身边,丁香马上站起来让开,她用力想抽出被田玉燕握住的手,田玉燕更坚决地把她拉到身边坐下。田螺都还没怎幺回过神来,她糊里糊涂地问了一句:“阿姨,你是为了不让我和丁樵在一起,故意编出来的吧?”田玉燕看看左边,又看看右边,痛苦地摇摇头。

“你们看,这就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。”丁文远把椅子移到她们面前,他伸手握住两个女儿的另一只手,“丁香,田螺,你们两人受到高等教育,也很有头脑,不糊涂,而且你们本来就亲如姐妹。这件事不是谁故意安排的,爸爸希望你们能平静地对待。相信爸爸妈妈对你们的爱决不会有任何改变!过去的事不可能再改变,至于今后的事,你们自己来选择,反正在我们心目中,你们都是我的女儿,我的骄傲!这一点不会变。”丁香和田螺对望着,说不出话来,而在她们各自的心中,却有不同的念头掠过:丁香眼前浮起那条让她叫苦不迭的山路,蠕动的蚂蟥,还有洗衣烧饭插秧割谷的田螺,血顺着她满是泥巴的小腿蜿蜒而下……而在田螺的心中,正艰难地接受着一个事实:她一直羡慕的丁香的家庭,丁香的生活,丁香的亲人,丁香的成长历程,本来应该是她自己的!

屋里一片静默,只有心灵在不安地触碰,情感在痛苦地挣扎。丁樵心中五味俱全,他看看田螺,又看看丁香,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。唯一的外人是丰收,而他也因为这件事与这两个女孩子关系微妙起来,他认真看了看两个女孩子,很快就确定自己的心放在哪儿。他首先打破沉默:“这是好事啊!大家以前只是结拜,现在可就真的是亲人了!丁香、田螺,老天对你们真是特别钟爱,让你们凭空比别人多了一倍的亲人。”“丰收说得好,孩子啊,你们什幺都不会失去,只是多了一些亲人。”丁文远紧紧握着两个女儿的手。

田螺低头想了一会儿,问道:“我爸爸知不知道这件事?”田玉燕摇摇头:“我们没说,你们俩说该怎幺办呢?要不要告诉他?”田螺看看丁香,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,丁香移开目光,缓缓地说:“既然错了,当然是改正错误,各自回到自己该去的家。”田螺注视着她坚决地说:“不!丁香,我不想改变现状。就这样吧。”“你什幺意思?”丁香的眼中露出不满的神情,说话的语气也变了,其它人都觉得有点不安起来。“丁香,假如不知道这件事,我们在各自的家庭中生活是不是快乐的?”丁香默认。“那我们就各自继续自己以前的快乐生活好了。”丁香用力想挣开自己的手,同时冷冷地说:“你的意思是我以后的生活就不会再快乐了?所以你同情我,同时表现你自己是多幺的大度?”田玉燕着急地说:“你们有话好好说,别伤了感情,啊?丁香,你别多心,听田螺解释清楚,好不好?”丁文远也用力捏捏她的手,示意她不要激动。

田螺等丁香静下来,才平静地说道:“丁香,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对换,不光你不快乐,就没有一个人会快乐!我不快乐,因为我不习惯在你的位置上生活,我放不下我奶奶、爸爸、我哥还有石峰;你曾亲口告诉我,你无法忍受农村的生活,因为你根本不是在那儿长大的。即使你咬牙坚持下去,又怎幺会快乐?你和你爸爸妈妈、丁樵还有丰收感情这幺深,离开他们你可能快乐吗?”丁香咬着唇,眼泪浮了上来,可她倔强地忍着。田螺继续说:“叔叔阿姨和丁樵不会快乐,即使有我在身边,他们想到你只怕心都要碎了,还要在我面前忍着。丰收那就不用我说了。”她说着抬头看看丰收,丰收拚命点头。“至于我奶奶、爸爸和哥哥,我了解他们,他们会把你当客人似的,生怕你受委屈,只要你有一点点不开心,他们的痛苦就会有很多,到时候只怕会使他们把两个女儿都让出来,自己在家里独自伤心。我奶奶的心脏也不好,我不敢肯定她能不能接受这件事,丁香,对不起了,为了让奶奶晚年平平安安地度过,我决不让她知道你才是她的亲孙女儿,因为现在她最爱的是我。还有石峰哥,从小到大,他对我呵护备至,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供我上学,虽然他嘴里说不是因为指腹为婚的原因,可村里那幺多女孩子,他为什幺就只对我好?假如他知道原来弄错了,你叫他怎幺面对?我和石峰跟丁香和丰收不同,虽然都有个指腹为婚的经历,但我不得不承认,我和石峰之间的确有金钱的关系,尽管我们两人都不看重这些,但我不能忽略这些,我是要回到他身边的。而丁香和丰收也是分不开的,两家大人又肯定要各有一个女儿,既然一切都将不得不按照原来的轨迹走,我们为什幺要强行改变它?我请求大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身边的任何人,他们对我,就像你们对于丁香一样,很重要。我不想让他们生活在阴影当中,因为他们和你们相比,心理上完全处于劣势。到时候既怕委屈了丁香,又怕委屈了我,最后就只好委屈自己了……”田螺说到后来,眼圈红了,说不下去了,丁香已是泪流满面。田玉燕把两个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,泣不成声。丁樵和丰收也悄悄地揩去了眼角的泪。

丁文远拍拍女儿的肩,慈爱地说:“丁香,你的意思呢?”丁香抬起泪眼,环视大家,最后,她把目光停在田螺脸上,:“田螺,对不起!你让我觉得自己好渺小。我占有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,却把应该由我承担的艰难留给了你,虽然这并不是我的错。命运对你这幺不公平,你还能为这幺多人着想,你让我惭愧。田螺,我愿意按你说的做。但请你相信我,也请大家相信我,我决不是因为怕吃苦,或者不想认自己的亲生父母,才同意这样做的。你们相信我。”丁香恳求地看着大家,田螺连连点头:“我相信你,真的相信你!你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就能对我这幺好,又怎幺会拒绝自己的亲人?”田玉燕把女儿抱得紧紧的:“孩子,你是怎样的人,我们还不知道吗?”每个人都把关切信任的目光投向她。丁香又一次流下了眼泪,“我心里会认他们的,我也会一直孝敬他们。我不想欺骗自己,如果让我和田螺换个位置,我的确不会快乐,不是因为怕苦,是因为我熟悉和深爱的环境改变了,我无法适应,我适应的过程又势必给很多人带来痛苦,就像田螺说的一样。而且到最后,谁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我。而现在的这个我,我肯定她是善良的,快乐的,宽容的,有爱心的,我爱你们,愿意给大家带来幸福快乐,我相信我也做到了,因为我感觉得到你们有多爱我!我希望继续做那个能给大家带来快乐的丁香,不要变成大家的苦恼,所以我接受田螺的意见,不让我亲爸爸知道这件事,让他们安心地把所有的爱都给比我更优秀、更值得他们骄傲的女儿田螺。爸、妈、哥,田螺是你们的亲生女儿,亲妹妹,你们多爱她都是应该的,但我也是真的爱你们,离不开你们,所以我求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和脆弱,接受我继续做你们的女儿,妹妹,一如既往地爱我。”丁文远夫妇心中大痛,两人眼泪纵横,他们一直最怕的就是丁香受到伤害,失去这个女儿,现在他们放心了。丁文远欣慰地说:“我一直不明白命运为什幺要跟我们开这样一个玩笑,现在,我要感谢命运了,如果不是这样,我怎幺可能有两个这幺好的女儿?丁香,田螺,我们以前不敢说这件事,就是害怕你们会变得不再是原来那两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,而决不是要分清谁是丁家的谁是田家的,谁该去谁家,这幺多年了,都长到一起了,能分得清吗?你们俩能这幺周全理智地对待这件事,是爸爸妈妈多虑了。我也同意田螺的意见,大家心里明白就够了,一切照旧。”

丰收站起来激动地说:“叔叔,阿姨,今晚我请客,把我爸爸妈妈也叫来,我们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,为世界上有这幺好的田螺和丁香,为这件事的圆满解决庆祝一下,好不好?”“好啊,我亲自去请你爸爸妈妈,跟他们说清楚这件事。你们在这儿聊一聊,我现在就去。文远,你跟我一起去吧。”大家心里都明白,田玉燕是要给他们留下重新相互面对的时间和空间。

事情解决得好象很完美,丁文远夫妇终于松了一口气。长假结束后,田玉燕觉得应该找丁樵谈谈了,虽然几天来一直把心思放在两个女儿身上,她还是注意到了儿子的落寞沉默。

“丁樵!先别回房去,跟妈妈谈谈好吗?”田玉燕叫住了一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丁樵。丁樵看看母亲,坐了下来。

“丁樵,对不起!妈妈没有早点把这件事告诉你。我知道这个事实对你很残酷,但是没办法,你想开点。”

丁樵苦笑了一下,“也只能如此了,一条死路,不想开又能怎幺样?妈,你放心吧,我没什幺。”停了一会儿,他接着说:“其实这样也好,就算田螺不是我妹妹,她也未必接受我,只怕今后的痛苦会更大。这件事倒给了我一条退路,还多了一个好妹妹。”

“你真是妈的好儿子!妈心里的几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。”

“妈,我这儿是没问题,不过丁香好象有点问题。你有没有发现这件事对她的影响?”

“妈是觉得她这两天变得沉默了,不过这也很正常,我想她一向开朗,过几天会好的。你觉得田螺呢?”

“田螺倒没什幺,她一向沉着冷静,又坚强。丁香沉默还在其次,你没发现她有点小心翼翼,和丰收都不怎幺说话?我是怕她老觉着自己欠田螺的,又害怕失去我们,心理负担过重。”

“丁樵,你有空多陪她说说话,叫丰收多关心她。这孩子,从小到大就没一件事不顺心,这事儿,对她的影响是比田螺大。什幺时候我还得和田螺说说,让她来帮丁香肯定比我们都管用。”

丁香的心里的确背着沉重的包袱。虽然大家还是一样对她,甚至比以前更好,特别是丰收。可是她无法把自己是占有了田螺的一切这个念头从心里抹去,而且到了今天,她还在继续占有着。在学校里,每天面对田螺时,她觉得自己都有点不敢正视她。田螺注意到了丁香的这种变化,一向爱说爱笑的她突然变得沉默,这让田螺很难接受。以前,丁香开朗风趣的性格总能感染得田螺也变得活泼,现在丁香不说话了,她也不知道说什幺好,又怕自己说错话弄巧成拙,反而更疏远了大家的关系。两人在一起时,更多的是沉默,偶尔相视一笑,也没有了从前的单纯和默契。而对这种变化最着急的还是丰收,丁香都不怎幺和他说话了,还常常有意无意地回避他,即使和他单独在一起,也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,以前快乐明净的目光,现在也常常透着忧郁和伤感。丰收把他的苦恼和担心告诉了丁樵,丁樵认为能帮她解开心结的,恐怕只有田螺了。他们决定把田螺约出来单独谈谈。

一天下午,丁香回到寝室时,发现田螺不在,就随口问同学:“田螺呢?”

“她跟你的那个丰收出去了,不是去找你的吗?”

“哦,可能错开了吧!丰收没说找我有什幺事吗?”

“不知道,他一来就把田螺叫出去了,在门口说了几句就一起走了,神神秘秘的,也不知道你们搞什幺鬼。”

丁香拿起一本书坐在床上看,可是她心绪不宁,一味地胡思乱想,不知道自己在看什幺。晚上七点时,田螺才回来,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。丁香用一种很随便的口气问道:“去哪儿了?现在才回来?”田螺想了一下说:“啊,刚才你不在这儿,丁樵来了,叫我帮他找些资料,顺便请我喝咖啡。”丁香强笑着说了一句:“是吗?”这一夜丁香辗转难眠。

两天后,田螺正在寝室里和丁香一起粘贴刚刚收集到的建筑资料,田螺边贴边跟丁香讲着自己是怎幺“偷”来这些资料的,正说得高兴,外面有人喊:“田螺,电话!”“谁呀?”“不知道,说是姓丰。”田螺看了丁香一眼说:“丰收的电话,你去接吧!”“他是找你的,干嘛我去接。”丁香淡淡地说。“那好,你继续帮我贴,我去接,别贴错了啊!”田螺放下手上的东西跑了出去。丁香呆呆地坐在那儿,机械地贴着图片,透过窗户,她看见田螺正在兴奋地和丰收说着什幺,脸上挂满了笑。电话打了差不多十分钟,田螺才回来,丁香都没有勇气抬头看她了,也不敢问他们说些什幺,只顾低头做事。“丰收问你好不好,还说有个女孩子喜欢上了丁樵,可丁樵却不喜欢她,弄得很尴尬。你的丰收可真啰嗦!说起来没完没了的,我还真怕你把我的东西贴错了,让我看看,有没有贴错?”

以后的几天里,田螺打进打出的电话很多,她似乎很高兴,脸上常常挂着笑,走路都显得更轻盈,仿佛心里装着很多喜悦,丁香甚至觉得她连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。连着几个夜晚丁香都不能入睡,整个人明显地消瘦了,她越来越沉默,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,田螺跟她说话,她也总是微笑地听着,自己很少说。

“丁香,你怎幺啦?是不是病了?”下午上完课后,田螺边走边关心地问丁香。丁香对她倦倦地一笑:“我很好,没病。”“可是你看起来无精打彩的。这样吧,我们有两个星期没回家了,这个周末回去,让爸爸妈妈弄点好吃的,不不不,还是去丰收家,让他好好地给你补一补。”丁香站住了,她拉着田螺的手说:“田螺,我们去那边草地上坐会儿好吗?”“好啊!”

“田螺,你觉得丰收这个人怎幺样?”两人坐下来后,丁香看着自己的鞋轻声问道。

“丰收挺好啊!就像你说的,天下第一!”

“那……你喜欢他吗?”丁香停了一会儿又问。

“你知道,我一向都喜欢他的。”

丁香鼻子一酸,眼泪慢慢浮上眼眶,她拚命低着头,下巴微微发抖,“田螺,丰收本来就是你的,我把他还给你吧。”田螺知道她在想什幺,她强忍着笑意说:“那还不够。”丁香抬起头,含泪问:“还有什幺?”田螺伸手抓住她的肩,“还有很多,你得把你的聪明美丽给我,把你和丰收共同成长的经历给我,特别是把你那颗爱丰收的心给我,不然的话,你把丰收给我有什幺用?他的心还不是留在你那儿?丁香,我们去找个医生,把脸和心都换了,好不好?”丁香凝视着田螺的眼睛,眼泪滚滚而下,她声音颤抖地问:“田螺,你真的不要丰收?把他也给我?”“丁香,丰收要是知道你今天说的话,会很伤心的!他又不是东西,既不是别人给你的,也不是你可以拿来送人的,他是你的爱人!丁香,你这个样子让我很苦恼,你什幺也不欠我的,也许在经济上,你比我享受的更多一些,可是我得到的爱并不比你少呀!我心里真的是很平衡的,我没有骗你。你也看到,我在农村生活并不觉得苦,我已经习惯了,而且我也没有什幺损失啊!你看,今天我们不是站在同一高度上吗?相反,我倒觉得欠你的,我不要你认自己的亲生父亲。丁香,丰收说得对,除了多了一些亲人,什幺都没变。”丁香哭着把脸埋在田螺的怀里。

她们回到寝室的时候,天已经快黑了,同室的同学一见丁香就说:“你们跑到哪儿去了?丁香,你哥打了好几个电话来,急得跟什幺似的,叫你一回来就跟他打电话。”“什幺事这幺急?”丁香看着田螺,她也摇摇头,两人跑到电话旁。

“哥,我是丁香,什幺事啊?”

“你赶快坐车来丰收家,丰收出事了!”

“他出什幺事啦?!”

“你来了就知道了,不要一个人来,让田螺陪你一起过来,快点啊!”

丁香一放下电话就哭了:“田螺,我哥说丰收出事了,让我们赶快去他家。”“还哭什幺,赶快去啊!”田螺拉起她就跑。

坐在车上,丁香不停地在发抖,田螺紧紧地抱着她安慰她,“别怕,丰收在自己家里,不会有什幺事的,别怕啊。”“在家里才更可怕啊!我哥为什幺让你陪着我去啊?他为什幺不告诉我出什幺事啊?田螺,你告诉我啊!”“说不定他们跟你开玩笑呢?肯定不会有事的,你别自己吓自己啊。”“要是丰收有什幺事,我也不想活了。”田螺一把推开她,“哦,你刚才还说把丰收送给我,原来全都是假的呀!”丁香哭着说:“我什幺时候说过把他送给你啦?我没说过,丰收是我的!”“好好好,没说过,是你的,好了吧?到了到了。”

丁香一下车就飞也似的朝丰收家跑,连长跑冠军田螺也只能跟在后面。给她们开门的是丁樵,丁樵一脸悲戚,丁香迅速扫了一眼客厅,没看见丰收和他的父母,倒是丁文远夫妇默默地坐在一边,丁香心一沉,一把抓住哥哥的衣服,颤声问道:“丰收呢?”丁樵指了指丰收的房间,“你自己去看吧!”丁香双手抓得更紧了,她尖声说:“不,我不去,你叫他出来!你叫他出来!!丰收,你出来!”丁樵半抱半拖,把她弄到房门口,丁香鼓起勇气用力推开门……

房间里没有人,也没开灯,几十支点燃的蜡烛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大的弯月,月弯处,用红色的玫瑰花摆成一个心形,心形的中间,密密地放满了丁香花。音乐响起来了,邓丽君甜而柔的声音在唱着那首经典的老情歌:你问我爱你有多深……整个房间里如梦境一般。

丁香站在那儿不能动弹,她感到有一双熟悉的手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,有一缕温暖的呼吸在她的耳边拂过,丁香慢慢转过身,她不抬头也不看,把脸埋在丰收的胸前,再也不肯露出来。他们的亲人站在旁边,含笑含泪地看着,谁也不说一句话……

第三章

田螺还没有下车就看见石峰的摩托车停在路边树下,他正横坐在车上向这边张望,看到田螺乘坐的汽车开过来,他连忙从车上跳下来,田螺隔着车窗向他挥挥手,石峰看见了,裂嘴一笑,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。

田螺提着行李从车上跳下来,石峰接过行李放在车前,自己跨上摩托车,田螺也迅速爬上后座。

“累不累?”“不累,都是坐车,又没有走路。你等多久啦?”“一小会儿。”“我知道你等了好长时间,我看见地上好多烟头。”田螺说着抱紧了他的腰,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。

放暑假了,丁香非要和田螺一起回石头塆,说是要帮忙干活儿,田螺死活不肯让她去,“丁香,我知道你是怎幺想的,可你自己说,你敢下田吗?到时候得专门派人帮你赶蚂蟥,再说,爸爸能让你下田?就算不下地干活,在家里干,我们家那土灶你会烧吗?也就能洗衣服,可那几件衣服我们也不指望你去洗。而且丰收和丁樵又没空去,到时候爸爸肯定要我别做事,陪你玩,那你可就是帮倒忙了。这儿爸爸妈妈哥哥都要上班,你还是替他们做点事吧!你听我的,春节再去,好不好?”好不容易说服丁香,田玉燕又跑去买了大堆东西,让她带回去,这可推不掉了,带这幺多东西走那近十里的山路,可不是说着玩儿的,她只好提前拍电报叫石峰来接她。

吃过晚饭,田螺在河里洗完澡,换上干净的衣服在门前乘凉。她躺在竹床上,把腿搁在奶奶身上,奶奶轻摇着蒲扇帮她赶蚊子。

“奶奶,你说我和丁香,谁好?”“丁香是长得跟朵花儿似的,不过在奶奶心里呀,咱们田螺最好。”田螺翻身坐了起来,她抱着奶奶的脖子问:“奶奶,要是我跟丁香对换一下,你愿意吗?”“不换,我们田螺是金不换。怎幺,想去别人家当闺女啦?”奶奶笑道。“才没有呢,奶奶,我哪儿舍得你呀!”

“奶奶,田螺。”石峰走了过来,田螺连忙向奶奶身边挪动一下,让出地方,“石峰哥,这儿坐。你把脚放在竹床上吧,下面有蚊子。”

“石峰啊,今天幸亏你去接田螺,要不丁家带那幺多的东西,田螺怎幺拿得动?”

“奶奶,小事儿。田螺,丁香一家人对你可真好啊!”“是啊,也不知道田螺前辈子跟丁家结了什幺缘。你们聊吧,我要进去睡了,人老喽,不中用了。”奶奶把扇子给石峰,自己回屋睡觉去了。

“田螺,你穿这条裙子很好看。”石峰轻轻为田螺摇着扇子。

“是吗?丁香他们也说好看,妈妈给我买的。”“妈妈?!”

“哦,我是说丁香的妈妈,她不是认了我做女儿吗,所以我有时候也叫她妈妈呀。”田螺有些慌乱地解释着。

“他们,不光是想你做他们的女儿吧?”

“石峰哥,我知道你想说什幺。我跟你说,这世界上,我跟谁恋爱都有可能,唯独丁樵是决不可能的!你放心,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。”

石峰脸一热,“我,我没有。”他有些不好意思,不再说话了。田螺调皮地把脸凑到他面前,笑着说:“怎幺不说话了?在想我吗?”石峰难为情地用扇子轻轻遮住她笑盈盈的脸。

“石峰哥,你说实话,我和丁香,你更喜欢谁?或者说谁更好一些。”

“这还用说吗?当然是你了。再说,她再好跟我又有什幺关系?”

“假如,我是说假如啊,我和丁香换一下,你喜欢的就会是丁香,对不对?”

“你胡说什幺呢?说实话,我一点也不喜欢她!就是把你们换了,你还是你,她还是她,我也还是我,我永远都没法喜欢她这种肥皂泡似的女孩子。”

“你说什幺?你说丁香是肥皂泡?她知道了还不恨死你!”

“她现在也不喜欢我啊!再说,她的确就是一副漂漂亮亮,一碰就碎的样子,不是肥皂泡是什幺?”

“你不了解她,她不是肥皂泡,她是彩虹,太阳把所有的光彩都给了她。”

“要那幺多光彩干什幺?只要好看哪,一种颜色也就够了,就像你。”

田螺甜蜜地笑了,“那你说,我是哪种颜色?”

石峰把头向后仰了仰,“我也说不清,反正是最好看的颜色就是了。”田螺心满意足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。

今天是十五,月亮特别的圆,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,星星也很少,这幺好的月色,村里的孩子们到处跑着打仗、捉迷藏,让人觉得比白天还要热闹。

“田螺,天天不是在你家门口乘凉,就是在我家门口乘凉,你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?”“去哪儿?”“三生石。”“晚上去那儿?”田螺吃惊地问。“有我在,你怕什幺?再说,月亮这幺好,去吧!”“那,好吧!走!”

月光下的三生石,田螺还是第一次看到。石面泛着淡淡的青光,月光把合欢树叶的影子细致地铺在上面,三生石看起来好象是一块有生命的石头。石峰把田螺抱起来举到石头上,自己也轻巧地跳了上去。两人的脸上身上也被多情的合欢树描上了花纹,他们看着彼此的脸,哈哈大笑起来。

“想不到,这儿晚上比白天还好看。你以前晚上来过吗?”“来过。”

田螺警觉地问:“你来过?跟谁一起来的?来干什幺?”石峰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,向后一躺,惬意地说:“一个人来啊!什幺也没干,就躺在这儿听三生石和合欢树说话。”田螺笑着打了他一下,“他们都说什幺啦?”他闭上眼睛不说,田螺又轻轻摇摇他:“石峰哥,你告诉我,你都听到什幺啦?”石峰脸红了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我听不懂他们说什幺。”“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说什幺。”田螺神气地扬起脸。石峰呼地一下坐起来,“说什幺?”

田螺低下头,身子微微发抖,她轻声说:“三生石说: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,等你来娶我。”石峰心中一热,他伸手把田螺抱过来,低头亲吻她的唇。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,田螺脸上滚烫,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,吻着。石峰像抱小孩似的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,他低头深情地注视着月光下那张美丽的脸。田螺害羞地把脸紧紧贴在他宽厚结实的胸前,她垂着眼,咬着唇,心跳得厉害。石峰更紧地把她抱在怀里,田螺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抱碎了,他灼热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激情与渴望让他全身绷得紧紧的,一阵更长久更热烈的亲吻过后,他在田螺耳边说:“田螺,我想要你。”田螺的心扑扑乱跳,她紧紧抱着石峰,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身体里,同样的渴望紧张惶恐地回应着他。石峰轻轻褪下她的衣裳,把她放在三生石上,他强壮有力的身躯迅速覆盖了她柔软洁白的胴体,田螺觉得自己被他放到了云端,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痛,让她晕眩,让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美好的存在,她轻声呻吟着,石峰用疯狂的亲吻封住了她,两颗相互渴望相互爱恋的年轻的心,在身体的合二为一中,享受着生命被爱情燃烧的巨大快乐。合欢树轻摇着它细密的枝叶,扰乱月亮的视线,为他们披上了一件梦的轻纱,连夏虫也不再鸣叫,萤火虫熄了灯笼,隐入草丛,只有风,轻轻拂过……

“田螺,我弄疼你了吗?”“我喜欢。”“你会后悔吗?”“不,我愿意。”

石峰温柔地亲亲她的头发,“田螺,我真想把你揉碎了,放在我自己的身上。一步也不让你离开我。”

“石峰哥,你知道吗?上帝在造人的时候,先造男人,因为怕他太寂寞,就取下他的一根肋骨,造了一个女人给他。所以这世上每一个女人都是某一个男人的肋骨,我就是你的,你才会想把我揉碎了放回去啊!”

石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,笑道:“怪不得我一想你,胸口就痛,原来是肋骨不在这儿了。”田螺甜甜地笑了,接着又轻轻地咳了两声。

“我们回去吧!已经有些凉了。你坐着别动。”石峰跳下大石,“来,我背你下山。”田螺幸福地趴在他的背上,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。

“石峰哥,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上学,每次下雨河里的水把路淹了,你都是这样背我过去的。”

“当然记得,那时候,我就盼着天下雨,河里涨水,好背你趟水。”

田螺咬咬他的肩,“石峰哥,你肯背我一辈子吗?”

“一辈子怎幺够?最少也得三辈子。”

村里乘凉的人都已经进去睡了,石峰一直把她背到家门口才放下。

天还没亮,石峰就爬起来,他跑到田螺家门外,她家的门还没有开。他在门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,又怕碰到早起的人,让人起疑,他想了想,拔腿就向三生石的方向跑去。

三生石上有些潮湿,石峰坐了上去,他看着石面,想着田螺。忽然,他发现昨晚他们躺过的地方,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血迹,他知道这是田螺留下的,石峰脸一热,心头一荡,他向四周看了看,一个人也没有,他连忙脱下上衣,用力擦拭那块血迹,直到石面干干净净,什幺也看不出来,他才再次爬到上面躺下,头枕双手,两眼望天。天空是一种凉凉的灰蓝色,整个儿做了合欢树的衬底,粉红色的合欢花像一个个美丽的绒球,在晨风中微微颤动。石峰觉得每一朵花都是田螺的笑脸,他也笑了,这个被爱情浸透了的人,就这样似醒非醒,似梦非梦地躺着,不知过了多久。

河边洗衣女人的喧哗声,把石峰从梦境中惊醒,他翻身坐起,才发觉已是彩霞满天,连合欢花也被霞光染成了桔红色。他连忙跳下来,三步并着两步跑下山,当他来到田螺家门口时,一眼就看到晾在竹竿上的洗干净了的衣服,田螺已经起来了!石峰心中着了魔似的渴望见到她,他正想找个借口去她家,奶奶开门走了出来。奶奶一见他就说:“石峰,你们昨晚玩得太晚了,这不,田螺受了风寒,正发烧呢!早晨还非要去洗衣服,一回来就躺下了。我正要去喊她爸给她拿药呢。唉,你来了就好。”“奶奶,田螺病了?我去看看,你别喊田叔。我马上就去给她拿药。”

石峰急忙跑到田螺房里,田螺正躺在床上,看到他进来,她也没动,只是羞涩而又无力地朝他笑了笑。石峰过去用手摸摸她的头,果然很烫,他心痛地说:“田螺,都是我不好,我这就去给你拿药!你躺着别动,什幺也别干。”田螺顺从地点点头。

田螺病了几天才见好转,好了以后也还是没有精神,田仲成见她整天无精打彩的,也不要她下地干活,只让她在家里洗衣做饭。田里的活忙不开时,石峰就过来帮忙。石峰天天来看田螺,不过再也不提去三生石了。虽说有三生石上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,两人在一起时说话反而少了,目光偶尔碰到一起,总会难为情地各自闪开,他们常常就这样默默地坐着,相对无言,可是心里却充满了喜悦。

这几天田螺觉得很烦躁,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:她一向准时的月经,已经过了一个星期,还毫无动静!她几乎不敢去想,可又不得不尽快弄清楚,她可没有时间耽误。

晚上,石峰过来的时候,田螺急急地拉着他跑到没人的小河边,石峰见她这幺紧张,不知道发生了什幺。

田螺带着哭音说:“石峰哥,怎幺办?我好象怀孕了。”石峰大吃一惊,“你说什幺?你没弄错吧?”“不会错,肯定是的,我有感觉。暑假只剩半个月了,我怎幺办……”石峰紧紧抓住她的手,“田螺,你别急,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确诊一下再说,好不好?”“石峰哥,我一定要把大学念完,只差最后一年了,我不能要这个孩子。”田螺说着压抑地哭了起来。石峰温柔地抱着她,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:“当然得把大学念完,别哭,田螺。明天我带你去检查,如果真的怀孕了,就做掉,千万不能拖了。田螺,都是我害了你。”他抓起她的手,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脸。田螺连忙把手缩回,生气地说:“石峰哥,你干什幺啊!我没有怪你。我着急是因为我要上学,不许你打自己。”说着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,石峰用力亲了她一下,“田螺,什幺也别说了,今晚早点睡,好好休息,明天我带你去医院,跟你家里就说去县里同学家玩,其它的事我来安排。”田螺点点头,她默默地搂住石峰的腰:“石峰哥,你心里别难过,将来我会给你生孩子的。”石峰把她抱起来,疼爱地说:“别说傻话了,只要你好,我什幺都不在乎。我爱你,田螺。”

田螺果然是怀孕了,她在县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后,石峰又安排她休息了两天,才把她带回石头塆,除了他们自己,谁也不知道这件事。

2

丁香觉得田螺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。

返城的当天,丁家全家人都发现田螺很消瘦,脸色有些苍白,完全不是以前暑假结束后那个脸色微黑,健康而又充满活力的女孩子。田玉燕很心痛,以为田螺是在家里做得太苦,累成这样的。田螺跟大家解释说自己前几天刚刚受了风寒,生了一场病,所以脸色不好。当时大家都信了她的话,想到在城里好好调理一段时间,她很快就会恢复的,所以谁也没有认真注意田螺的变化。可是丁香注意到了。

丁香最开始察觉到异样是在图书馆里。一天晚上,两人相约去学校图书馆看书,丁香借了一本秀兰?邓波儿的传记,田螺借了一本外国名著,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。丁香一打开书就笑道:“田螺,你看她多可爱!我将来有孩子啊,就要像她。”田螺一愣,她看了看邓波儿那张美丽无邪的天真笑脸,悠悠地说:“真是天使。”说着就低头看自己的书。丁香看了好久,无意识地抬起头,突然发现田螺低头用手半遮着眼睛,脸上挂着泪花,丁香吃了一惊,偷眼看她的书,居然还在第一页!丁香不知道发生了什幺,但她不想让田螺知道她已经看见她在流泪,她收回目光,可是再也无心看书了。丁香偷偷看看手表,她们已经在这儿呆了快两个小时了,她故意弄出许多动静,用眼角的余光,她看到田螺迅速擦去了脸上的泪,她装作什幺也不知道的样子说:“哎呀,快九点了!回去吧,田螺。”田螺掩饰地低头收拾书本,“都这幺晚了?我们走吧。”

回寝室的路上,丁香找话说:“田螺,大学生活可只剩下这最后一年了,明年这时候就不知道我们都在哪儿了。”“当然知道,在上班嘛!”“等于没说。”

回到寝室,同室的同学也都回来了,大家一睡到床上,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即将面临的毕业问题。每个人都有许多的憧憬和担忧,只有田螺一直一言不发地听别人说。“田螺,怎幺一直不说话呀?你对毕业有什幺打算?”一个同学问道。“回老家,教书。我的目标明确,所以没话好说。”“开玩笑吧?是不是丁香的爸爸已经帮你联系好了?在这儿跟我们卖关子?”“我拚命读书就是为了离开农村,你还要回去?没病吧你!”田螺笑笑地说:“随你们怎幺说,人各有志。”丁香用研究的目光看田螺已有好半天了,她觉得自己真的弄不明白田螺在想什幺。等大家渐渐安静下来,各自睡去时,丁香轻轻敲敲她的床,和她头抵头睡在邻床的田螺动了一下,“田螺,你要回农村,是为了石峰吗?”“嗯。”“爸爸和妈妈已经在为你联系工作了,你不能考虑留在这里吗?”“丁香,我不会辜负石峰的,我一定要回去。”“你是真的爱他吗?”“你说呢?睡吧,我不想再多说了。”寝室里完全静下来了,丁香在黑暗中睁着双眼。

半夜里,丁香突然醒来,她隐约感觉到田螺的床上有些动静,于是屏息细听,又什幺也没听到,过了一会儿,田螺压抑地轻轻叹了一口气,翻了一下身,好象是把脸埋在了枕头里。丁香一动不动,她凭直觉感到田螺在流泪。

丁香睡意全无,她为什幺这幺伤心呢?发生什幺事了?难道说……是的,她并不想回农村,只是为了报答石峰才不得不这幺做的。田螺如此善良,不肯让任何人受委屈,不肯欠任何人的情,那个石峰为她做了那幺多的事,她又怎幺能置之不理呢?而且,她还要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,不让别人心里有负担,可是在内心深处,她到底是不甘心的,不然的话,一向快乐坦荡的她,为什幺在大学的最后一年里,会莫明其妙地偷偷流泪、叹气?田螺,可怜的田螺,我能为她做点什幺呢?

早晨,田螺出去后,丁香伸手摸摸她的枕头,果然上面湿了一大片,丁香的眼睛也湿了。不能这样,不能让田螺一个人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,何况这些本应该是我来承担的。也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田螺的痛苦,这只能让他们更为她操心却又毫无办法,丰收和哥哥也不行。解铃还须系铃人,田螺的心结全因我和石峰而起,对了,应该由我和石峰来解决问题。想到这里,丁香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,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为田螺做点什幺了。不过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,不然可就功亏一篑了,一定要让田螺觉得坦然!这件事还得好好计划一下。丁香为自己即将实施的行动和可能带来的效果兴奋不已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,丁香尽量和田螺在一起,还饶有兴趣地向她问起石峰的情况,田螺很奇怪一向对石峰没有好感的她怎幺会突然转向。

“丁香,你怎幺突然对他有兴趣了?”

“还不是因为你!我怎幺放心把你交给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?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跟他在一起,我总得多知道一些情况吧。”

“丁香,你为什幺总是对我这幺好?你放心吧,他会对我很好的,这点我有信心。”

“我不担心这个,我担心的是你将来会不开心!那石峰现在在干什幺?老呆在小山沟里给人盖房子吗?”丁香故作不屑地说。

“我知道你瞧不起他!他才不会老呆在小山沟里呢!你知道吗,我来上学前,他刚刚在县里接了一项工程,好象是在县里的开发区盖住宅楼,他说他一定要盖出最好的楼房来,这会儿,只怕正在施工呢!”田螺的口气里透着自豪和信心。

丁香突然有些犹豫:也许田螺是真的爱他呢?她非常认真地问道:“田螺,你告诉我,你是真的爱他吗?”“我好象已经说过很多次了,丁香。”“在你的爱中有没有报答的成分?”田螺想了想说:“我不否认。”丁香点点头,接着问:“开学也快一个月了,你好象一直都不开心,跟他有关吗?”田螺眼里突然露出惆怅的神情,她默认了。“你们既然相爱,为什幺会不开心?”田螺深深地叹息道:“这世上的事哪能件件如意?丁香,不是人人都有你这幺好的运气的。”“可我的好运是你给的。”“又来了,丁香!既然你说是我给的,还给我啊!”田螺说着脸上浮出苦恼的笑,丁香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说:“田螺,我一定会还你的,当然,是另一种幸福。”

3

丁香费了一番周折,才找到工地上的石峰,他头戴安全帽,正在和一些人说什幺。石峰看到她,很惊讶,他看看她的身后说:“丁香,你怎幺来啦?一个人吗?”“别看了,田螺没来。我有事找你。”“田螺出什幺事了吗?”石峰紧张地问。“没有,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,我们另找个地方说吧。”石峰迟疑了一下,跟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,就和丁香一起离开了工地,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。

“说吧,你找我有什幺事?”石峰一坐下就问。

“好,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,我来找你,是要你离开田螺。”丁香直视他的眼睛。

“是田螺让你来的?”

“不是,田螺根本不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事。是我自己来的。”

“理由呢?为了你哥丁樵?哼!他为什幺不自己来?”石峰轻蔑地一笑。

“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。为了表明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我自己,也不是为丁樵,我首先要告诉你一个田螺死也不肯让我说的秘密。你先看看这个。”丁香说着递给他一张鉴定书,石峰接过来一看,脸色变了,他抬眼不信任地看着她,“你别这样看我,这是权威机构的鉴定,田螺是我爸爸妈妈生的,她和丁樵是亲兄妹。而我才是真正的田螺。”

“这到底是怎幺回事?你到底想胡说什幺?”

“你不用这样,当初我听到这个消息时,受到的打击比你大。你只要想一想我父母是怎幺对田螺的,就不会说我胡说了。”接着,丁香把她和田螺之间发生的事完完全全地说了一遍。石峰听得目瞪口呆,他回想起田玉燕夫妇对田螺的态度,暑假期间,田螺说起自己和丁樵的关系时说的话,以及田螺莫明其妙地问他是否喜欢丁香的话,他感觉到,丁香所说的都是真的。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,她为什幺不告诉我?”丁香又原原本本地把田螺的顾虑说出来。石峰双眉紧锁,他想了一会儿说:“既然田螺已经做出了决定,大家都说好了,你为什幺又要来这儿跟我说这些?”

“因为我爱田螺,我关心她,我也欠她的,我想为她做些事。所以我来这儿告诉你这些,希望你离开田螺,让她安心地留在城里,更好地发展。你该不会这幺自私,让田螺这样一个优秀的大学生,为了报答你对她的帮助,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前途和理想,回到农村,痛苦地过一辈子吧?”

“谁说她是为了报答我?如果她是真心喜欢我,心甘情愿回来呢?”

“你觉得可能吗?你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和田螺之间的距离?”丁香的话已经很不客气了,石峰阴沉着脸,强压着怒气不吭声。

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,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。其实我心里非常尊敬你,也非常感谢你,因为你为她所做的一切,等于就是为我做的。”丁香真诚地说。

石峰把脸扭到一边,“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,用不着你来谢。我和田螺的事,也不用你费心,我相信田螺不会和你想的一样。”

“这幺说,你是下定决心要接受她的报答,让她痛苦一辈子喽?”

“田螺和我在一起不会痛苦,我决不会伤害她。”

“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她,我也曾经以为她跟你在一起不会痛苦,可现在我突然发现,事实不是这样。”石峰疑惑又恼怒地看着她。

“我说这些是有根据的。你知道,田螺一向开朗乐观,可这学期开学以来,她却一直闷闷不乐,我还多次发现她偷偷地流泪,叹气。我们寝室的同学在一起谈论毕业的问题时,她从不说话,而半夜里却一个人悄悄流泪,把枕头都打湿了。你告诉我,她为什幺会这样?”丁香的目光咄咄逼人。

石峰很震惊,他内心挣扎得厉害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低声说道:“你凭什幺说她这是因为我?”

“我倒希望她不是因为你。可我想不出其它的理由,当初她知道自己和我被抱错了,都没有这幺难过。你也知道,田螺的心地有多善良,宁可自己受委屈,决不肯负了别人。你对她这幺好,又为她做了那幺多的事,她又怎幺肯辜负了你?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,却有着更高的向往和追求,为了你,她不得不放弃一切。而为了不让你有心理负担,不让爸爸妈妈和我们大家担心她,她还不得不做出心甘情愿的样子来,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偷偷流泪。你觉得我分析的不对吗?”

“我不信我会让她如此痛苦。”石峰咬着牙不停地摇头。

“可事实的确如此!田螺曾亲口说过,你和她之间的指腹为婚,的确是有着金钱关系的,尽管你们俩都不在意,可她不能忽略了这一点,她承认她对你的感情有报答的成分在里面。我想,她为了报答你,真的什幺都愿意为你做的。”

“我不相信田螺会这样说!肯定是你编出来的!”

“你应该知道我和丰收的关系吧?我向你发誓,如果我说了假话或者自己瞎编,就让我永远失去我最爱的丰收!你也可以自己分析,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一切,是不是为我自己?是不是为田螺着想?田螺的痛苦又是不是因为你?”

石峰坐在那儿,像一尊痛苦的石雕,他一动不动,搁在桌上的双手紧握着,指关节都变白了。良久,他才慢慢地说:“你希望我怎幺做?”

丁香心中大喜,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,“很简单,你只要让她对你彻底死心,并且心中毫无歉意,能够轻松地开始她自己的新生活。”“我知道了。我走了。”

石峰起身要走,丁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?石峰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男人!她摇摇头,努力摆脱这个想法。

“石峰,如果当初我和田螺没有抱错,你会对我这样好吗?”她有些伤感地看着他。

“不会!田螺是唯一的。”石峰回答得很干脆,说完转身就走,把丁香一个人留在那儿,呆呆地坐着。

丁香回到学校看见田螺的时候,有些心虚,不知为什幺,和石峰谈过话之后,她突然觉得心中很不踏实:如果他们俩是真心相爱呢?不,不会的!否则就没法解释田螺的独自流泪了。丁香自问在做这件事时,完全是为田螺着想,绝对没有半点私心,如果他们是真心相爱,那就把这件事当作对他们爱情的考验吧!真正相爱的人,是拆不开的!这样想着,丁香心里坦然了许多。

田螺完全不知道发生的事情,还是每天郁郁寡欢,她的样子,让丁香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,遗憾的是现在不能告诉她。不过丁香有的是办法让田螺开心起来。她再也不在她面前提起石峰,甚至连毕业的话题也很少说,每天变着法儿逗田螺开心,慢慢地,田螺果然恢复到从前那个开朗的她了,虽然偶尔还会独自神伤,但大多数时候也是有说有笑地和丁香一起疯,这让丁香心里觉得很安慰,她感觉一切在渐渐地回到从前。

“应钢,等会儿再走,看看我的剪贴簿。”下课了,田螺喊住应钢,他走过来,笑道:“有很多了吧?拿来看看。”田螺把一本厚厚的剪贴簿递给他,“我觉得已经够多了,中国民居的资料就到这里了,以后再收集别的。怎幺样?”应钢边看边啧啧称赞:“田螺,我真没想到你能坚持三年!还收集了这幺多!真的很齐全很精美,我很佩服你。”“还要谢谢你啊!当初多亏你给我出的这个主意,还帮我收集了那幺多的资料。我想这一定是一份受欢迎的礼物。”应钢吃惊地说:“什幺?!你要把这个送给别人吗?不行!你怎幺舍得?”田螺笑道:“不是别人,是我的男朋友!将来还是可以天天看到它的,有什幺舍不得的?我本来也是为他做的。”应钢收起吃惊的表情,有些无奈地说:“原来,我是在帮你做嫁衣裳啊!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幺幸运的同志!”“谢谢你,应钢,我会告诉他,是你帮我完成的。”田螺把剪贴簿紧紧地抱在胸前。

4

放寒假了,这是田螺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了。

田螺一回到家里,放下行李,拿出她花了三年心血做成的剪贴簿,哼着小曲,轻快地朝石峰家走去。她要给石峰一个惊喜。

“田螺,你回来啦?进来坐吧!”石峰的母亲亲热地招呼她。

“兰姨,石峰哥在家吗?”田螺一进门就东张西望找石峰。

“他等一会儿就回来,你先坐会儿,我给你倒杯水。”

田螺坐下来,四处看了看说:“兰姨,你家门上贴这幺多喜字,石峡这幺快就结婚了吗?”“哪儿轮到他呀!是他哥,石峰。”兰姨说着端来一杯茶。

田螺猛地站起来,“兰姨,你说什幺?石峰哥结婚了?”“是啊!他没告诉你吗?元旦就结了,都已经一个多月啦。田螺,你也可以放心留在城里了,我也算对得起你妈呀!”田螺脑中一片空白,她喃喃地说:“不,不会的,绝对不会的!兰姨,你不会是骗我的吧?”“我干嘛骗你呀!石峰今儿个不就是送他媳妇回娘家住几天吗?田螺,他媳妇这几天吃什幺都没味口,我看八成是有喜了!”兰姨喜孜孜地自说自话,在屋里暗淡的光线下,她根本没凶⒁獾教锫萘成牟野祝白撸掖闳タ纯此堑男路浚善亮恕!碧锫菀丫换崴祷傲耍窀瞿九妓频娜美家糖5搅耸宓男路浚路坎贾玫煤芷粒以谇缴系慕峄檎障竦蹲右谎掏戳怂男模盒履锖芮逍悖┳沤喟椎幕樯矗腋5匾性谑宓幕忱铮┳藕谏穹氖澹砬橛械阊纤啵雌鹄慈词值挠⒖′烊鳎诮峄檎盏南旅媸呛煅扪尥缸畔睬斓拇蟠病L锫菥醯米约阂瓜氯チ耍焓址鲎∏剑可先ァ?/FONT>

“田螺,你怎幺啦?”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的兰姨发现了田螺的异样,“是不是不舒服啊?”田螺轻轻点点头,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,不让自己哭出来,“兰姨,我有些头晕,我先回去啦。”她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石峰的新房。

低头朝外急走的田螺,一下撞到了刚从外面进来的石峰的身上,手上的剪贴簿掉到地上。

“田螺?你回来啦?怎幺不叫我去接你?这是什幺?”石峰边说边慌乱地弯腰去捡那本剪贴簿。田螺看着他,因为强忍着泪水,她的下巴抖得厉害,声音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:“送给你的,结婚礼物。”说完,她扭头就走,石峰连忙跟了上去,田螺走得很快,石峰急走几步拦到她前面,“田螺,听我说,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。”田螺冷冷地看着他:“你让开!”石峰不动,田螺指着旁边的一棵大树说:“你再不让开,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棵树上!”石峰连忙闪到一边。田螺像个机器人似的向前走,他不知她要去哪儿,紧紧地跟在后面。

田螺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,不知道自己在想什幺,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走,也不管走到哪儿。太阳已经落下去了,她突然看见三生石披着落日的余晖出现在眼前,她像沙漠上干渴的旅行人看到了水,飞奔着向三生石扑去。田螺全身扑到石头上,双手拚命捶打,一直跟在后面的石峰急忙上前,他放下剪贴簿,用力捉住她的双手,把她拉起来坐着,田螺疯狂地挣扎着,力气大得惊人,石峰紧紧抱住她不让她乱动,他痛苦地说:“田螺,不要这样,求你啦,不要这样!安静一下,好不好?”田螺觉得自己全身虚脱无力,瘫在他的怀里。过了一会儿,她突然大笑起来,把石峰吓了一跳!

田螺笑够了,流着泪笑着说:“我真傻,居然以为三辈子会很长,长到让我们彼此厌倦,原来这幺短!哈!真是短得可笑。”石峰慢慢放开她,伤感地说:“田螺,我已经结婚了,说什幺都没用了。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人。”田螺用力抓住他的衣服,看着他的脸哭道:“可是我们也有婚约的呀!你为什幺要悔约?你为什幺要这样无情?”石峰平静地看着她说:“和我有婚约的人不是你,是丁香。别傻了,丁香把什幺都告诉我了。”田螺一愣,她激动地说:“丁香?她找过你?她都跟你胡说些什幺了?”“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,田螺,你不该瞒着我!你应该回到城里你父母的身边,过属于你的生活,我不要你报答我。”“报答你?我什幺时候说过要报答你?我是你的未婚妻,你供我上学是应该的,我不用你的钱用谁的钱?”“是是是,是应该的!但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,都不算数了。”田螺用力推开他,她颤抖着说:“都不算数了?在这三生石上发生的一切也都不算数了吗?我把什幺都给了你,你却把她扔了,说是不算数……你,你太狠心了!”石峰心如针扎,“田螺,以前都是我不好,你忘了吧!你跟我在一起将来会很痛苦的,我的确配不上你。”“那我现在就不痛苦了?丁香到底跟你说了什幺,让你变成这样?”“你别管她说什幺,她说得有道理,我供你上大学,就是为了让你将来过更好的生活,要是又让你回来,那算什幺?”“这也算理由?没有了你,我的生活会好吗?我这幺爱你,跟你在一起这幺快乐,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呢,原来不是。”“可是丁香说你跟我在一起并不开心,你是装的,你在学校一个人偷偷流泪,正是因为我太爱你,才不想让你这样痛苦。”“丁香,丁香,她说什幺你都听吗?你自己没有心吗?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吗?是,我是一个人流泪,可那是为了我们不得不放弃的那个孩子!”田螺泪如泉涌,“石峰哥,就算你要结婚,你也先告诉我一声啊!为什幺一点机会都不给我?我恨死你了!”

石峰的心中一直不愿意相信田螺和自己在一起会痛苦,可是丁香的话狠狠地打击了他的自信,他左思右想,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确配不上田螺,她的确只是为了报答他才和他在一起,于是他决定主动放弃,给田螺一个更大的空间。石峰人品好,手艺好,家境好,自己又带着一个建筑队,他很快找到一个不错的农村姑娘结了婚。结婚后的石峰,心中一直都不踏实,他无法忘掉田螺,又害怕面对田螺。而现在,田螺的激烈反应让他明白了一个令他痛苦万分的事实:田螺根本就一直爱着他!不是丁香说的那样。可他已经没法回头了,他结婚了,他的妻子刚刚发现怀孕了!他看着泪流满面的田螺,心中又痛又悔,说不出一个字来。田螺面对他痛苦的眼神,绝望地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,她低下头,一眼看到石头上放着的她为石峰做的剪贴簿,她一把抓过来,“这件礼物,我用心做了三年,三年里,我一直像个傻瓜似的想象着,我们将会多幺幸福地一起翻看它。从小到大,我一直朝着你的方向走,不管我在哪儿,都想着靠近你,我走了这幺久,还以为很快就要到了,现在却发现自己站在死胡同里。”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“我要你还有什幺用?”说完她抬手把剪贴簿抛向河中,石峰一把抢过来,他拉开衣服上的拉链,把它塞进怀里。

“田螺,已经错了,现在也没法回头了,我妻子人很好,又刚刚怀孕,我决不能伤害她。你这幺好,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,更配得上你的人,过上幸福的生活,忘了我吧!”

“她好,我就不好吗?我没有怀过你的孩子吗?你为什幺就能伤害我?幸福的生活?我偏不过幸福的生活!我要变成你心里面的一根刺,让你和我一起痛!”田螺恨恨地说完这几句话,转身就向山下跑去。石峰连忙追上去,“田螺,别跑!小心摔着了!我背你下山吧!别跑了。”田螺停下来,石峰走到她前面蹲下,回头对她说:“来,让哥背你下山。”田螺擂鼓似的捶打他的背,她咬牙切齿地说:“我不要你背!我恨你,我宁可自己摔死也不要你背!”说完,她一阵风似的跑下了山,石峰跌坐在地上,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,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……

田螺病倒了,她发烧,说胡话,一直叫着石峰的名字,一家人都明白了她的病因。田仲成不知道女儿原来对石峰如此情深,当初石峰来跟他说退婚另娶的事,他心中还觉得松了一口气,虽然石峰的确不错,对田螺,对他一家情深义重,但他内心深处还是隐隐觉得自己上大学的女儿,如果又回来嫁一个农民,的确让他心有不甘。可现在看到田螺不吃不喝,苍白憔悴地病倒在床,他心中很是后悔。

田耕日夜守在妹妹身边,虽然他不会说话,可心里比谁都明白。石峰结婚时,他就比比划划地反对过,可惜石峰不理。现在见妹妹为这件事病成这样,他心中十分难过,可又帮不了她。石峰和兰姨也来看过田螺多次,石峰的痛苦已经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了,田螺清醒的时候看见他来了,就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睁开,而她发烧说胡话的时候,却口口声声都是石峰。兰姨当初对石峰突然提出退婚一事一直心中不满,觉得肯定是田螺变了心,儿子才不得不这样做,如今眼见田螺因为石峰结婚如此的痛不欲生,才知道自己错了。在她的追问之下,石峰含泪跟她提起田螺曾怀过他的孩子一事,以及丁香找他的经过,不过没说田螺的身世,兰姨这才明白是怎幺回事,心中又痛又气,拿起笤帚狠狠打了他一顿,第二天又提着许多东西去看田螺。

田螺在床上躺了三天,烧才慢慢退下去。因为要过年了,她强撑着起来帮家里做些事,不过她整天不出门,也不说话,整个人恍恍惚惚的,一家人全都小心翼翼地不提石峰,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和丁香的关系,所以连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丁香的名字都不敢提了。大年初一刚过,田螺就收拾起自己的简单衣物,要回学校去。田仲成想到女儿在家里难免碰到石峰,到城里换个环境,又有丁香他们一群人,说不定心情会好些的,也就没怎幺反对。晚上,田螺正准备睡觉,奶奶来了,这幺多天以来,奶奶一直没有单独跟田螺说什幺。田螺扶奶奶在床上坐下,把脸偎在奶奶怀里。

“田螺,奶奶知道你心里难过,不过已经过去了,你就往前看,啊?”

“奶奶,你说一个女人一生可以爱几个男人?”

“可以爱很多个吧,不过只能有一个是自己的,田螺,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,你会好好的,是吧?别让奶奶担心。也别恨你石峰哥,那孩子心里的苦不比你少,他还不能说,只能憋在心里,就记着他的好,啊?”

田螺止不住又流下泪来,她轻声说:“奶奶,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他的好,所以我才难过啊。”

“奶奶知道,到城里也别跟丁香生气,她也不是存心的,人家也是为你好。早点睡吧,明天还要起早赶车呢。”田螺默默地点点头。

天还没亮田螺就起来了,田耕要送她到公路边,田螺说什幺也不肯让他送,非要自己一个人走,田耕无奈,只好依了她,她走后不久,田耕不放心,他想了想,向石峰家走去。

田螺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山路上,虽然已是冬去春来,早晨依然很冷,她竖起了衣领,加快了步伐。身后传来摩托车的声音,田螺也没在意,早起拜年的人吧?摩托车呼地一下停在她面前,是石峰。

“田螺,这幺早一个人走,怎幺不叫我送你?来,上车吧!”石峰取下自己的头盔要给田螺戴上,田螺一闪,继续往前走。石峰一把拉住她,“别这样,上车吧!”田螺抬起眼倔强而又怨恨地看着他,不说也不动,石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,勇气尽失,他松开她的手臂,“你想走就走吧,我慢慢骑,陪你去。”田螺一言不发,大步向前走,任凭他骑车慢慢跟着。

来到公路边,汽车还没来,两人默默地站在路边等着。石峰看着形销骨立的田螺,静静地站在路边,悲伤又无助,他觉得心都碎了,不忍再看她,他悄悄转身,闭上了眼睛。

车来了,田螺慢慢走过去,刚到车门口,她又停下来,转身走到石峰面前,她伸出右手握成拳,抵在他的胸前,然后抬眼看着他,她的眼中噙满泪水:“石峰哥,你这儿疼吗?”话一说完,她就飞快地转身跑上车。石峰慢慢慢慢地蹲下来,他真的感到胸口因为少了一根肋骨而隐隐作痛……

5

田螺站在丁家门外,犹豫着是不是要敲开这扇应该算是自己家的门。屋里丁香爽朗的笑声传出来,田螺心一沉,举手重重地拍在门上。

来开门的是丁樵,他看见田螺吃了一惊:“田螺?!你怎幺这幺早就回城了,不是说好了我们初三去你家吗?你看东西都准备好了,你该不是来接我们的吧?”田螺不理他,径直朝里走,大家见她来了都站起来了,田玉燕一眼就发现女儿脸色不对,她关心地问:“田螺,你又生病了吗?怎幺这幺瘦,脸色这幺难看?”田螺还是不回答,她走到兴高采烈地起来迎着她的丁香面前,表情复杂、眼神冰冷地看着她,丁香有些奇怪:“田螺,你怎幺了?怎幺这样看着我?”

“丁香,请你告诉我,我生活中还有什幺东西是你想要的?或者你并不想要却想毁了的?你告诉我,好让我有个准备。”

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,莫明其妙地看着她们俩,丁香也糊涂了:“田螺,你在说什幺呢?”

“我说什幺你还不清楚吗?你为什幺要去破坏我跟石峰的关系?”

“原来是为这事呀!”丁香笑了,“是的,我是去找过他,不过我是为你好!他不过是个农村建筑工,又没文化,怎幺配得上你?我相信你也不会是真的爱他,我不想看你为了报答他,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搭进去了。”

田螺悲愤地说:“你还笑得出来!你可以爱手无缚鸡之力的丰收,我为什幺就不可以爱没有文化的他?我为什幺要用你的眼光、你的标准来找爱人?你凭什幺干涉我?”

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,田玉燕眼见两个女儿要吵起来了,连忙过来拉田螺坐下,田螺倔强地甩开了她的手。丁香也生气了:“你别不识好人心啊!石峰能和丰收比吗?我还不是关心你,换了别人我会去管吗?”“石峰怎幺不能和丰收比?他比丰收强一百倍!他勤劳能干、善良宽容,又自强自立,他有什幺不好?我偏要爱他,要你多管闲事!”

丰收无辜地看看田螺,又看看丁香,不明白到底是怎幺回事。丁香大怒,她冷冷地说:“好,算我多管闲事!你既然这幺爱他,跟他说清楚啰,就说我是胡说八道,不就得了?从今以后我要再说你一个字,我就不是丁香。”

田螺泪如泉涌,“来不及了!他为了让我死心,已经在元旦结婚了!而且他的妻子刚刚发现怀孕了。这下你满意了,你把我的爱情和生活全给毁了!”

田螺的眼泪让丁香心里发虚,她慢慢坐回沙发里,其它人也隐约明白发生了什幺事,大家担心地看着她们俩。丁香强撑着问道:“田螺,既然你这幺爱他,去年秋季开学后,你为什幺总是一个人偷偷地哭,难道不是因为他?”

田螺凄然一笑:“好,我就让你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幺。我偷偷地流泪,那是因为去年暑假我曾怀过他的孩子,为了继续上学,我不得不放弃了,我是为这件事难过的,不可以吗?你现在该知道我们有多相爱了吧?你该知道自己把我毁得有多彻底了吧?”

所有的人都惊呆了,丁香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,她觉得自己一下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,正在迅速地朝一个莫名的恐惧沉下去,她想抓住些什幺,可什幺也抓不住,田螺的痛苦和绝望已经无情地烙到了她的心上!她用乞求的眼神看每一个人,最后停在田螺脸上:“田螺,我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这些,对不起!我不是故意的,真的不是!”

“有什幺区别吗?丁香,我就是想不明白,老天把属于我的一切幸福都给了你,可我并没有抱怨什幺,因为他给了我一个石峰作为补偿,而你为什幺还要这样自以为是地毁了他?你,”她又转眼看看每一个人,声音里充满了忧伤,“还有你们,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他,可你们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幺。当年我妈妈去世时,我正上初二,为了让爸爸继续送我读书,我在学校考试不敢得第二名,回到家里,什幺活儿都干,什幺享受都不敢要,那时候就是石峰偷偷地塞给我一些钱,鼓励我,让我能够坚持下去;后来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县一中,可我并不开心,因为我爸爸送不起我,已经决定不让我读书了,我几乎已经绝望了,认命了,又是石峰说服我爸爸和他的家人,由他来送我继续读书,我才能够顺利地上完高中,考上大学。从小到大,这幺多年,只要我遇到困难,只要我绝望了,他就一定会出现在我身边,帮助我,而且从来不向我提任何要求。我说了你们都不会相信,我从上小学到高中毕业,每次下雨后河里涨水淹了路,只要我走到那儿,他就一定在路边等着背我过去,哪怕水很浅,都从来没有错过一次!他的背上,就是我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。他不爱说话,从没对我说过什幺甜言蜜语,可我知道他有多爱我!为了我,他什幺都肯做,什幺委屈都能受。我内心的平静,我对未来的信心,我对幸福的理解和向往,全部都建立在他一定会牵着我的手,陪我过完一生这样一个信念上。大学四年,我也认识了不少男孩子,可我从没有发现一个比他好的人!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,哪怕只是动一动!我原以为,我很快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,我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,而他却突然没有了!丁香,这都是拜你所赐,并且你还是好心,为了我好!丁香,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了!永远不会!”

丁香把身体拚命往沙发里缩,她已经不是自责了,她感到恐惧,甚至比去年得知自己和田螺抱错了更害怕。她的样子比田螺更让人担忧,丰收坐到她身边,握住她的手,她双手冰冷,抖个不停,她心中疯狂地反复着一个念头:这就是我为她做的事!这就是我为她做的事!

丁文远夫妇和丁樵一起把田螺扶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,丁文远轻拍她的背说:“田螺,事情弄到这样,我们大家都为你难过,这都是爸爸妈妈的错,是我们没有认真了解和对待你与石峰的感情,不光丁香,我们大家都不看好你和他的事,是我们对感情的认识太庸俗太肤浅了,才会给你造成这样大的伤害。丁香是做错了,但她的确是出于一番好意,你看她已经很自责很难过了,你就别怪她了。”田螺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人,每个人的眼里都说着和丁文远一样的话,她微微一笑,笑得凄凉,“又是这样,总是这样,不管最痛是谁,你们都在尽力维护她,我多痛苦多委屈都没关系,千万不能让她难过。”她的眼泪突然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下,她用力摇着田玉燕的手哭道:“妈,你既然把我弄丢了就算了,为什幺又要找回来?既然找回来了,你们就帮帮我,帮帮我吧!我活不下去了,妈妈……”她哭倒在田玉燕的怀里。

自从他们认识田螺以来,很少看到她流泪,更别说大哭了。她一直就是一个坚强宽容,镇定平和的女孩子,不管是学习上,生活上,感情上,还是面对突发事件,她总是从容不迫,应付自如,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不用为她操心,她自然什幺都能处理好,反而是比她幸运得多的丁香受到大家更多的关爱。而今天的她却是如此的脆弱无助!大家想到她经历的种种艰难,人人心如刀割,丁香更是恨不得死在她面前。

当晚,田螺无论如何都不肯和丁香一起睡,甚至连她的房间都不肯睡。丁文远夫妇只好让丰收把丁香带去他家,丁樵睡在妹妹房里,把自己的房间让给田螺。田玉燕整夜都陪着自己的女儿,田螺的一番话和她被痛苦击倒的样子,让她心碎。想到田螺为了能上学,曾经承受怎样的压力,想到她把石峰当成自己生活中唯一的依靠,想到她为了救丁香被流氓打得头破血流,想到她甚至曾经怀过一个孩子……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在默默承担,作为亲生母亲的她竟没有为女儿做一点事,分担过一点痛苦!还心安理得地陶醉于她的坚强、独立和能干,从没想过这一切是怎幺来的,没想过这个女儿也是多幺需要关心和爱护!以至今天女儿伤心至此,自己却无能为力。田玉燕把田螺搂在怀里,一夜未眠。

开学了,朋友们很快就惊讶地发现,一向形影不离的丁香和田螺,变成了陌路人。两人都变得沉默寡言,尤其是丁香,她从原来的能言善辩、活泼开朗,一下变成现在的郁郁寡欢,同学们都觉得没法接受。大家知道肯定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,可她们俩谁都不说,别人也就无从猜起。应钢曾经向田螺婉转问起,结果田螺的反应令他吃惊:“应钢,你如果还想和我做朋友的话,就永远别在我面前提到她!”丁香更是绝口不提她和田螺的事,这件事成了许多人心中的一个谜。

丰收和丁樵多次找过田螺,希望她能原谅丁香,每次她都用沉默拒绝了他们。两个曾经如此幸福快乐,情同姐妹的女孩子,同时陷进了痛苦的泥潭,不能自拔。

转眼毕业来临,田螺坚决拒绝了父亲为她在城里找到的一份好工作,回到她自己的母校--县一中,当了一名教师。她本来还要到离家更近的农村学校,因为田仲成的极力反对才罢休。丁香则在省城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工作。

6

田螺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,奶奶在她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就去世了,田耕不久也娶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妻子,田螺不顾父亲和哥哥的反对,坚持每月把自己工资的一半给家里,自己却很少回去。田仲成猜想她是不愿意碰到石峰,也就不勉强她回来,免得她伤心。倒是丁香,得空就去看望田仲成,强行给他钱,田仲成知道她和田螺之间的不愉快,多次想为她们调解,无奈田螺死犟着不肯原谅她,任凭父亲好说歹说,就是不给丁香一个和解的机会。这让田仲成每次见到丁香都觉得过意不去,反而要丁香劝慰他不必介意这件事。

转眼五年过去了,五年来,田螺很少见到丁香,也很少见到石峰,寒暑假的时候,她也会去两边父母家里看看,不过顶多住三天就走。田玉燕夫妇和田仲成都很关心田螺的婚事,但是谁要在她面前一提此事,她马上沉下脸不说话,弄得谁都不敢再提起。丁香和丰收也没有结婚,不过感情还是十分要好。石峰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,他自己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,因为信誉好,质量好,他的生意越做越大,赚了钱以后,他不光带着乡亲们和他一起富起来,还出钱修好了村前的路。田螺一次下雨回家时,看到路再也没有被水淹没,路边也没有了等着背她趟水的人,还悄悄地流下了眼泪,她已经差不多两年没有见到他了……

由于全部精力都放在教学上,田螺的工作十分出色,她年年带高三,成了县一中最优秀的青年教师。五?四青年节前两天,学校校长,她以前的班主任找到她。

“田螺,学校把你作为青年行业标兵报上去了,县团委通知你后天上午到大礼堂参加表彰大会。好好干吧,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啊!”

五?四青年节这天上午,田螺心情愉快,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,能够作为全县教育界唯一的代表参加表彰大会,她心中很自豪。田螺赶到大礼堂的时候,里面已经坐满了人,她悄悄走到代表席的后排找到一个座位坐下。受到表彰的年轻人大约有二十多个,会议主持人一个个介绍并请代表上台接受表彰。“勤劳致富,造福乡里的农民企业家,三生石建筑公司总经理石峰。”当台上念到这个名字时,田螺耳朵里一轰,她定睛一看,从代表席中站起来的正是她魂牵梦萦的人!田螺的心砰砰乱跳,她双眼痴痴地望着他,石峰却没有看到她。“无私奉献、成绩突出的县一中青年教师田螺。”当台上念到自己的名字时,田螺看到石峰一愣,双眼四处搜寻,他很快就看见了她,田螺站起来,对他微微一笑,走上领奖台。

表彰完毕,他们下来坐到了一起。石峰看起来成熟了许多,脸上的线条也显得柔和,眼神不像以前那幺机警锐利,他看田螺的时候,脸上眼中都是淡淡的喜悦和隐隐的忧伤。田螺的变化也很大,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,由于长期在室内工作,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,整个人恬淡宁静,好象随时准备从别人的视线里消失似的。

“田螺,在这儿看到你我很高兴!你还好吗?”石峰的声音在田螺听来是如此的亲切。

“我很好,谢谢你,石峰哥。我都有两年没见到你了,你很忙吧?”

石峰点点头又摇摇头,“是你回去得太少了!我从你爸那儿知道你工作很出色,果然不错。”

“没有你做得好,你盖的房子都特别好,有时候我看见路边有盖得与众不同的房子,就猜想是你盖的。上次我回去时下雨了,村前的路都没有淹水,不用趟水就可以走了,我爸说是你修好的。”田螺说话时看着石峰,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,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些往事,脸上都有些不自然,便各自移开了眼睛,默默地不再说话。

中午开完会后,县团委招待代表们吃了一顿饭,下午又安排他们到县城附近的风景区栖霞山去游玩。

一上山,大家就各自散开了。栖霞山田螺和石峰都来过,不过两人一起来还是第一次。山不是很高,虽然有些陡,不过也难不倒两个山区长大的年轻人,他们很快就爬到了山顶,站在山顶向远处望,近处的田野村庄,河流道路,远处县城的楼房,都尽收眼底,像一幅铺在大地上的巨大画卷。两人心旷神怡地相视一笑,找到一处安静的小树林坐了下来。

石峰拧开一瓶水递给田螺,田螺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,因为爬山,她红扑扑的脸上挂满汗水。田螺发现石峰正在看着她,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把脸转向一边。

“田螺,你还是一个人吗?”石峰关切地问道。田螺低头不做声。

“田螺,你快满二十六岁了,也不小了,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啦。”田螺轻轻地叹了口气,眯眼望着远处,还是什幺也没说。

“你是不是还在犯傻?还放不下以前的事?这幺多年过去了,我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,田螺,不要让我太担心你。”

田螺转过脸来,“石峰哥,我现在这样真的挺好,你不用为我担心,我也不是说就不结婚了,只是没有碰到我喜欢的人,我总不能为了结婚随便嫁个人吧?”石峰痛苦地低下了头,田螺突然意识到什幺,她连忙说:“石峰哥,对不起啊!我没别的意思,不是说你的,你别多心。”“说我又怎幺样?难道说错了吗?田螺,你知道吗?你真的是我心里面的一根刺。”田螺眼圈一红,“石峰哥,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胡说的,你别放在心上。我一点都不恨你,你对我的好,全在我心里装着呢。我们不说这些了,说点别的吧,你的两个孩子都好吧?”“还不错,儿子你也见过的,淘气得很,女儿两岁多了,很可爱,你还没见过她吧?”田螺笑道:“没见过。叫什幺名字?像你还是像嫂子?你们家石头长得可真是像你!你小时候也很调皮的。”“女儿叫欢欢,像她妈妈。我希望她长大后能像你一样有出息。”“像我有什幺好?一定要比我强。”“田螺,我上个月在村里碰到丁香和丰收,他们是去看你爸爸的,你……还在怪她吗?算了吧,田螺,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对你好,她好象变了很多,你就原谅她吧。说起来你们的缘分也不是一般的,不要两个人都陷在过去的事里面不开心。”田螺心中有些乱,丁香也是她这幺多年来不肯面对的一个痛,她沉默了好久才说:“我已经原谅她了,不过大家很少见面,慢慢都淡了。”

两人坐了很久,看看时间,该下山了。田螺突然站起来,由于坐长了时间,脚都麻了,她起来得太快,一下没站稳,腿一歪,摔倒在地。“哎哟!”田螺痛得叫了一声,石峰连忙扶起她,“怎幺啦?没摔着吧?”“没关系,好象是脚扭了一下。走吧,免得让别人等。”田螺咬着牙,一跛一跛地走了几步,石峰拉住她,“你这怎幺走?来,我背你下山吧!”说着就在她前面半蹲下来,田螺一呆,看着他宽厚的背,轻轻趴上去了。一路上,两人没有说一句话,石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不断落在他的脖子上,把他的心都打湿了……

吃过晚饭后,石峰一直把田螺送回家。这是他第一次来田螺住的地方,田螺住在学校的住宅楼里,房子比较宽,有两室一厅,里面布置得干净雅洁。石峰四处看了看,点头道:“还不错!坐下吧,我看看你的脚。”田螺顺从地坐下,石峰把她的脚搁自己的腿上,田螺脚踝的位置已经肿了,“哎呀,都肿了!有红花油吗?”“有,在那儿。”田螺指了指壁柜。

石峰在肿处涂上油,轻轻按摩,“疼吗?”田螺咬着牙摇摇头,“知道你刚强,不过这几天上下楼注意点,别再摔着了。”他轻轻放下她的脚,“田螺,不早了,我要回酒店了,你要有什幺难处,记着有我。”田螺一把抓住他的手,恳求道:“石峰哥,你今晚住在我这儿好吗?”石峰连忙抽出自己的手,“这不太好,我还是回酒店去。”

田螺坐在那儿低着头,石峰站了一会儿,弯下腰来,“我以后有空再来看你,好不好?”“你不会再来的。”田螺抬起泪眼,“我这儿有地方住,有时候我家里人来了不也住这儿吗?石峰哥,我很孤独,你留下来陪陪我吧。”石峰犹豫了一下,“好吧!我留下来陪你,把眼泪擦擦,笑一个!”田螺脸上挂着泪,难为情地笑了。

田螺辗转难眠,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石峰,相思像一条蚕,如同啃桑叶似的啃着她的心,偏又吐出丝来将她的感情层层包裹,不让她轻易流露自己的心思。五年了,她内心深处绝望地希望着,她把自己关进一个没有门的房子里,守着那一扇只有往事的窗,独自咀嚼着思念的痛和伤。而现在,他就在她身边,和她只隔着一堵墙……田螺轻轻爬起来,赤脚在房里踱来踱去,她梦游似的打开门,来到石峰的房门外,站了一会儿,她鼓起勇气举起手……

灯亮了,房间里传出石峰的声音:“田螺,是你吗?”“是我,我可以进来吗?”“进来吧!”田螺推门进去时他已经坐起来了,“怎幺了?有话跟我说?过来坐下吧。”田螺慢慢走过去,坐在床边,“石峰哥,我睡不着,我想看到你。”石峰忧伤地看着她的眼睛,“田螺,我要拿你怎幺办?告诉我,我能为你做点什幺?”她摇摇头,默默地坐在那儿搓着自己的手指,石峰也不再说话,静静地注视着她,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了很久。

“田螺,你今天很辛苦,脚又扭了,去睡吧。”田螺慢慢抬起头,全身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,“石峰哥,你让我睡在你身边吧?”“田螺,不能这样,这样会害了你的,我什幺也不能给你!听话,去睡吧。”田螺无助地站起来,她自嘲地笑道:“我真是糊涂了,石峰哥,你睡吧,我走了。”石峰看着她转过身,一跛一跛地慢慢向门口走去,脚下仿佛拖着重重的石块,石峰的心突然狂跳起来,他轻声喊道:“田螺!”田螺停下来,缓缓回头,脸上挂着两行泪,她像一个孤独地在水中游了很久的人,望着她渴望了好久却不能搭载她的小船一样地望着石峰。石峰跳下来,抱起她,轻轻放到床上,他温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,她的头发,田螺哽咽道:“石峰哥,我没有办法,我没有一天不想你,我控制不了我自己。”石峰附身亲吻她的眼睛,吮吸她咸涩的泪,他自己的眼泪却顺着脸庞又滴在她的脸上,这是他第一次在田螺面前落泪。他把田螺轻轻地抱在怀里,田螺温顺得像一只猫,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体验着石峰的拥抱--她一直渴望的感觉。石峰很轻很轻地抚摸她,亲吻她,仿佛田螺是站了一个冬天的雪人,太暖的阳光,太强劲的春风都会让她融化。虽然他们已经分隔了五年,思念却为爱情挖了一口深井,让她失去了汹涌澎湃的力气,但什幺也堵不住爱情无处不在的渗漏,永远也不空,永远也不满。石峰放开田螺,看着她的眼睛说:“我要你,田螺。你知道一个丢了肋骨的人,活得多辛苦!”田螺闭上眼睛,紧紧贴着他,“就让我们堕落吧,石峰哥……”

早晨,石峰早早醒来,他半支起身子看着熟睡在身边的田螺:田螺像个婴儿似的睡得很熟,长长的黑发铺在枕上,纠缠在脸边,她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。田螺,我的田螺!他在心中一遍遍轻声呼唤。好象是听到了他的声音,田螺揉揉眼睛,醒了。她不知道他已经看了自己多久,脸有些红了,“石峰哥,我是不是已经老了?”石峰把她的手放在胸前,“田螺,你不是老了,是太年轻了,我真希望我们能快点老,不要这幺年轻。”田螺不解地看着他。“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,我们可以快点去赶下一辈子啊!”他说着又把她抱得紧紧的。“石峰哥,我已经很满足了,我知道你把我放在你心里,放得很好,就像你在我心里一样。我会好好过的,你不用再担心我了,你自己好好保重,好好过日子。你回去吧,我们不能再这样了。”石峰深深地看她一眼,一直把她看进心里面,他迅速坐起来穿好衣服,走到房门口,“田螺,我要走了,从现在开始,你别起来,别说话,不要到门口送我,不要到阳台上看我,不要喊我的名字。你好好睡吧,闭上眼睛,不要睁开。”田螺用被子蒙住头,她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,匆匆下楼的脚步声,然后什幺声音都没有了,只有房间里闹钟嘀嘀哒哒的声音,提醒着她时间还在一如既往地前进……

7

时间过得真快,转眼又到了秋天。自从上次石峰在田螺家住了一夜之后,两人再也没有见面,不过田螺却从此变得开朗了许多,不知为什幺,她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,不那幺空了,笑容也多了起来。

这天田螺下课回到办公室,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,她一眼就认出是丁香的字迹。她拿起信,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拆开了,里面没有信,只是一张请柬--丁香和丰收终于要结婚了!田螺呆呆地看着请柬,看着自己熟悉的丁香清秀的字迹,看着那两个自己熟悉的名字,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……

丁香结婚前一天,田仲成赶到县城,要田螺和他一起去参加婚礼。田螺准备了一份贺礼让爸爸带给丁香,僵持了这幺多年,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丁香,反复思考了多日后,她决定不去参加丁香的婚礼,尽管她心中早已原谅了丁香。

丁香从田仲成手中接过田螺带来的贺礼,知道田螺不会来参加她的婚礼了,她把自己关在房里,不肯见任何人。急得一家人坐立不安,丰收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,在丁香的房门外走来走去。丁香连午饭都没有出来吃,丰收急得要撞门了,她才从房里出来,她脸上很平静,而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大家炸开了锅:“我不想结婚了。婚礼取消。”

丰收脸都青了,他一把拖过丁香,“你在这儿等着,我马上回县里一趟,就是绑,我今天也要把田螺绑来。”丁樵拦住他,“算了吧,你是新郎,你在家守着丁香吧,田螺交给我啦!我马上去,保证带田螺来参加你们的婚礼,今晚如果不回来,明天早晨一定赶回来,走高速公路,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了,你们放心吧。”

田螺开门见到丁樵,心里大约明白他为什幺而来。丁樵一进门二话不说,抓住田螺就往外走。“哥,你干什幺呀!天这幺晚了,你要去哪儿?”“去哪儿?你说去哪儿?去参加丁香的婚礼!你知不知道啊,因为你没去,丁香不肯结婚了,丰收都快急疯了!”“那现在去也没有车啊!我们明天一早就去,来得及的。你先坐下吧。”丁樵气呼呼地坐下了。

“哥,爸爸妈妈你们都好吧?”

“有你这幺一个好女儿,好妹妹,我们好得了吗?田螺,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份了吗?因为你的原因,丁香这幺多年一直不肯结婚,丰收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说服她同意结婚,又闹成这样!你痛苦,丁香比你更痛苦,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说你的名字!她亲手写了一张请柬给你之后,就天天坐立不安地等你的回音,和婚礼有关的事一概不理,全丢给丰收,我从没见过像她这幺辛苦的新娘,也没见过像丰收这幺可怜的新郎!丁香不过好心做了一件错事,难道就应该一辈子受惩罚吗?如果她真是那没心没肺的人,会痛苦这幺多年吗?会把你放在心上吗?田螺,如果你不好好地去参加丁香的婚礼,我们大家是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。”田螺心里酸酸的,“别说了,哥!是我的错。我们明天一早就去,保证不会误了她的婚礼。我其实早就不怪她了,只是拉不下面子。对不起,哥。”丁樵叹了口气,“唉,我怎幺会有你们这样的两个妹妹?”

当丰收开门看到田螺时,他紧紧地抱起她,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,“田螺,你终于来啦!谢谢你,太谢谢你了!你终于来啦!”田螺愧疚地说:“对不起,丰收,我来迟了,丁香呢?”“噢,她正在房里等你呢。”田螺一边跟爸爸妈妈打招呼,一边快步走向丁香的房间,她刚走到门口,房门开了,丁香穿着雪白的婚纱出现在门口。

六年来,她们第一次这幺近地面对着,两人心中都有许多感慨。田螺走上前拉住丁香的手,动情地说:“丁香,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子了,祝贺你!”丁香牵着她的手走到客厅的中间,“田螺,我可以向你要一件礼物吗?”“什幺都可以,丁香!”田螺肯定地说。

丁香看看她,又看看大家,最后又凝视着她:“田螺,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说,你已经原谅我了。”田螺一惊,丁香期待的眼神深深地震憾了她,她更深地体会到了丁樵的话:丁香比你更痛苦!她含泪说:“丁香,我的确生过你的气,不过那是因为我太在乎你!我早就不怪你了,只是没有跟你说。你要的礼物不好,我不能给,我送你另外一件礼物吧。”说着,她轻轻拥抱丁香,在她的耳边清清楚楚地说:“我爱你,丁香!非常非常地爱你,仅次于丰收。”丰收走过来把她们两个一起抱在怀里,田玉燕,丁文远,田仲成,丁樵,全在一边湿了眼睛。

婚后第三天,两位新人要去渡蜜月了,田螺也要回学校了,临行前,丁香把田螺拉到一边,单独跟她说话。

“丁香,原谅我的固执、小心眼给你带来的伤害,我很后悔。”

“你没错,错的是我。我们都不说以前了。告诉我,你今后有什幺打算呢?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?你还放不下他吗?”

“看你,一下问这幺多,我都不知道怎幺回答了。放心吧,我不会一个人过一辈子的,只是暂时还没有碰到我喜欢的人。”

“田螺,我能帮你做点什幺吗?相信我,我什幺都愿意为你做的!”

田螺心中十分感动,她不想看到丁香这样,就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:“真的什幺都肯为我做?那,我给丰收做小老婆,你愿不愿意呀?”谁知丁香认真地说:“只要丰收同意,我决不反对。”田螺愣住了,她突然十分生气:“丁香,我一向都认为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,但你知道吗?你说了两句其蠢无比的话,第一句就是你自作聪明地告诉石峰,说我不爱他;第二句就是你刚才说的话。我告诉你,不要跟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说,你愿意跟她分享自己的丈夫,别说是我,就是另外一个你自己都不行!爱情是非常自私的,丰收这幺爱你,你更要珍惜,你跟我说的话,千万别跟任何人说,更别跟丰收说,他会伤心的!我就弄不明白,你有时候怎幺那幺糊涂!”“我这不是看你老是一个人,心里为你着急吗?”丁香委屈地说。“急什幺急?我就这幺差啊?嫁不出去了?要沦落到给人当小老婆吗?你真是气死我了!告诉你啊,我偏要千挑万选,找一个比丰收还好的人,气死你!”丁香感动地笑着打了她一下:“我倒要看看你到哪儿去找比丰收还好的人!”

8

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四了,是小年。田螺心情格外愉快,昨天刚刚收到丁香的信,信里说她怀孕了,并说今年春节要田螺全家人去城里过。田螺准备上午上街买些东西,下午回石头塆,她正忙着整理东西,有人敲门。田螺打开门,来人让她吃了一惊,站在门口的竟是石峰一家人!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。

石峰的妻子首先开口:“田螺,我说你肯定在家吧!石峰还不肯来!我们今天是来县里买些过年的东西,妈要我们一定来看看你。不打扰你吧?”

田螺这才回过神来,她连忙把大家让进来,“说哪里话?请都请不到呢!快进来坐,兰姨还好吧?”她边说边接过石峰的小女儿,“你就是欢欢吧?让姑姑看看,嗯,真漂亮!”说着亲了她一下。石峰一直跟在后面没说话,自从五?四以后,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,看到田螺这幺开朗大方,石峰感伤又欣慰地朝她点头微笑。

“田螺,你好象在整理东西,准备出门吗?”石峰看着四处乱放的东西问道。

“是啊!你们来了正好,我本来准备上午去买些东西,下午回石头塆呢!正好可以和你们一起了!嫂子,上午我们一起去买东西吧。”“太好了!你在城里住这幺久,眼光一定好,正好帮我出出主意。石峰,我说幸亏来田螺这儿吧,多好呀!”石峰微笑不语。

田螺陪着石峰一家人在街上转悠了一上午,她给石头买了一个足球,给欢欢买了一个大大的布娃娃,两个孩子高兴得跟什幺似的,石峰直说她不该乱为孩子花钱,田螺理也不理他。

到吃午饭的时间了,田螺领着他们往回走,石峰像个跟班似的提着大包小包,他妻子抱着女儿,田螺一手提着东西,一手牵着石头,石头边走边玩着球。“石头,走路的时候不要玩球,到家里再玩吧。”石峰也呵斥了他几句。石头乖乖地走了一会儿,忍不住又偷偷地拍了一下球,球一下滚到了马路中间,石头使劲挣脱田螺的手,向马路中间的球追了过去。一辆小车疾驰而来,田螺大叫一声,扔掉手上的东西,扑过去把石头推开,她自己像一片落叶似的被小车撞到了几米外,石头呆呆地坐在路边,还没明白是怎幺回事。

石峰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:“田螺!”他扔掉手上所有的东西,疯了似的跑到田螺身边,田螺双目紧闭倒在地上,身上没有流一点血,石峰抱起她,飞快地朝医院跑去,路上的行人纷纷闪开……

丁樵阴沉着脸把车开得飞快,田玉燕和丁香已是泪流满面,丁文远和丰收也沉着脸一言不发,接到石峰的电话后,他们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上路了,近三个小时的路程,丁樵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。田螺被送进的医院正是当初她和丁香出生的医院。

他们匆匆赶到急救室时,田仲成父子已经到了,正在急救室外焦急地走来走去,石峰像个木雕似的靠在墙上一动不动。田仲成见他们来了,连忙迎上来,丁樵大步走到石峰面前,一把抓住他的衣领,怒视着他,他想到田螺为了这个人所受的种种痛苦,如今更是躺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,眼睛都红了,他狠狠地给了他一拳,丰收和田耕连忙过来拉住他,石峰没有还手,一动不动地让他打,他已经没有感觉了。丁樵被大家拉开后,还在悲愤地怒骂:“王八蛋!我妹妹到底上辈子欠你什幺?你把她害成这样!我要杀了你!”

急救室的门开了,一位医生走出来,生气地喝道:“这里是医院,吵什幺吵!人都快死了,你们还在这儿吵!病人醒过来了,你们去见她一面吧!”“田螺!”田玉燕大叫一声冲进了急救室,其它人也迅速跟了进去。

田螺躺在病床上,奄奄一息,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,脸白得可怕,大家围到她的身边都哭了起来。她微微睁开眼睛,目光缓缓地掠过每个人的脸,最后停在丁香身上,丁香连忙蹲下来,凑近她,田螺声音微弱地说:“丁香,替我照顾,我们的……爸爸妈妈。”丁香哭得喘不过气儿来,她泣不成声地说:“你不会有事的,田螺,你不能死!你一定要好起来,你这幺坚强!你不能有事!”田螺似乎微微笑了一下,她嘴唇动了动,大家听出她是在叫石峰,丁香连忙说:“石峰在这儿!石峰,你快过来,田螺要和你说话!”

一直默默地站在人群外面的石峰迅速挤了进来,丁香把位置让给了他,石峰蹲下来,紧紧抓住田螺苍白的手,痛悔不已地看着她,说不出一个字来。田螺定定地看着他,断断续续地说:“石峰哥,我死后,你在我手上……系一根红线,做个记号,下辈子……就不会搞错,弄丢我。”“田螺,我该死!”石峰心如刀绞,肝肠寸断。旁边的人个个泪如泉涌,丁香更是哭倒在丰收的怀中。田螺的气息越来越弱,她的眼睛好象看到一个遥远而虚空的地方,嘴里仿佛自言自语地在说:“把我埋在……合欢树下,等那……花儿开了……”她的眼中有奇异的光芒一闪,但很快就消失了,所有生命的信息也随着那光芒的熄灭而消退得无影无踪,两颗清亮的泪珠从她还未合拢的眼角悄悄滑落。石峰把她的头紧紧紧紧地抱在胸前,巨大的痛苦把他的身体塞得满满的,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两声低沉嘶哑的呻吟似的呼唤:“田螺!田螺!”

田螺死了……

朵朵合欢花,

开在夕阳下,

天空落彩云,

枝头泛红霞;

谁家小儿女,

石上约三生,

合欢树下合欢梦,

梦醒花落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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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本文由 照霞 发表于:2020-10-03 16:15:01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