妹妹,你是哥哥的小尾巴

小妹5岁那年,我7岁。我们都是天真贪玩的孩子。她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跑,而我总是想方设法甩掉她,“哥,你甩不掉我,我是你的小尾巴。”小妹拉着我的衣襟在我身后如影随形。

我8岁那年,带着小妹去城郊小荒山的山腰上玩捉迷藏,自己偷偷跑到山脚下不远处的小卖部,暗自偷笑,这回总算把她甩掉了吧。忽然一声巨响,感觉地动山摇,小卖部的阿姨说是采石场在炸山。原来小荒山的背面就是采石场。我突然想起山上的小妹,找到小妹的时候,她正瑟缩一团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大哭。我有些害怕,劝她不要哭,可是她好像听不见我在叫她。她哭着说:“哥,我听不见你说话。”

小妹6岁那年因为噪音的巨大刺激和受惊吓过度而导致双耳失聪。她只能说些简单的句子,略长的话语,她的发音会不准,只能用手写来代替。这一切只因为我一个无聊的恶作剧。

小妹耳朵失聪后给全家人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。爸爸妈妈不知不觉开始冷落我,把以往我和妹妹两人平分的爱全部转移到妹妹身上。小妹不再缠着我了,我也有意地躲着她,因为我甚至害怕看见她的眼神。

我在学校学习成绩很突出,我猜想那一张张成绩单或许能获得爸请文明用语些许原谅,可每次等待夸奖的梦想都会破灭。他们会冷冷地说:“不要骄傲,你小妹要是正常上学也一定能取得这样的成绩。”他们转身的瞬间,眼泪打湿了我的成绩单。

在我10岁那年的一天,我独自一人背着书包来到小时候常来的火车站。记得那时候,我和小妹会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铁轨上。如果有隐约的声响就会开心地相视而笑,然后站在花丛旁等待火车飞驰而来。

那天我等了很久,火车也没来。天黑了,我出走的想法也破产了。我失望地看着远方,铁轨伸向无尽的黑暗。“哥,爸妈到处找你呢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,我讶异地转过身,小妹站在我的身后。

我从她的小背包里拿出纸和笔写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?”

“我是你的小尾巴,当然知道你在这了。”小妹接过纸笔写道,然后拉着我的衣襟往家里走。

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,并且我的16岁生日也来临了。生日那天我想要父母送我一把吉他,可他们却说我不务正业,心里郁积多年的压抑一触即发,我争辩道:“如果是妹妹要你们一定给。”我气急败坏地拉开门准备出去。

“李小展,你今天要出这个家门,以后就别回来。”爸爸一字一句地说。

“我受够这个家了,难道犯一次错误就不给悔改的机会了吗?难道我想她变聋吗?”我转身大声地喊道。

爸爸甩给我一个嘴巴,我狠狠摔门,跑了出去。小妹在我身后追了过来,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襟,惊惶地看着我。我的脚步迟缓下来,听见妈妈压抑着痛苦的哭声和爸爸重重的叹息声。我蹲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,妹妹不知所措地拍着我的头想安慰我。我伸手抱住妹妹,也哭了。我的一个无心之过,注定要一辈子让我愧疚。

第二天下午,临放学时,有同学说一个聋女孩找我。旁边一群家伙起着哄说我勾引残疾少女。我将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在他们身上。我发了疯一样,操起椅子狂抡,暴躁得像一头饿了很久的兽。

当我冲出学校时,看到小妹站在那里等着我,她看着我的额头哭着说:“哥,我们回家吧?”仿佛是若干年前,我们迷路,她很害怕就会对我说:“哥,我们回家吧。 ”

我在妹妹的本子上“说”着:“对不起,你不恨哥哥吗?”小妹拿出一支黄色荧光笔写着:“我曾经恨过你,因为你让我听不见声音。可是爸妈说,我们是兄妹,我们是亲人。而且哥你对我这么好,我又怎么忍心恨你。我虽然听不见声音,但是我还有眼睛,可以看见阳光。”那一排歪歪扭扭的黄字,如同散落在纸上的潋滟春光。

我因打架被学校留校查看,爸妈出面为我平息了这件事,同倍晕业奶雀臃湃瘟恕F涫嫡庑┠昀次乙丫肮吡烁智胛拿饔糜锢涞叵怠K淙挥惺彼且不嵛饰已吧系氖虑椋春盟泼换罢一鞍阄弈巍U庵稚秩眉依锏目掌艹笔?

我觉得我在这个家是多余的。每周末小妹和我一起回家后,我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,无聊地在电子琴上胡乱地弹奏着,有顺耳的旋律就随手记下来。而小妹却总是和爸爸妈妈用笔和纸聊天。我不知道小妹为何能如此乐观,她的懂事更让我觉得自己的卑微。我房间的门上有一块留言板,小妹经常在上面留言。

“哥,你该剪头发了。”“哥,我又在杂志上看见你的文章了,你真棒。”舍不得擦掉那些字,那分明是注入我体内的一种无声的力量。

我在常发表文章的杂志上看到一篇名为《哥哥》的文章,让我很感动,于是我向熟悉的编辑要了那个作者的电子信箱。我开始给她发电子邮件,她叫小崭,跟我的名字同音。她说我们每天都应该准备迎接崭新的一天。我把我的伤心、我的痛苦、我的开心一并塞进她的电子信箱。

小崭的文字悲伤中闪现着星星点点的阳光,让人很舒服。我想打电话给她,但她每次都会找借口拒绝我。我把这些年来的愧疚和委屈通通发给小崭,有一种飞翔的轻松感。

周五我因参加补习班,小妹叮嘱我明天一定要回家。从补习班里出来径直走进网吧,小崭没有给我留言,多少有些失落。戴上耳机听着流行音乐,继续着我那篇未完成的文章,《你是我的小尾巴》,我第一次写我的小妹。

周六一大早我就坐车回家了。爸请文明用语语气好奇怪,眼角好像被泪水抚摸过。小妹昨晚霸占我的电脑。我进房间,她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就跑了出去。我放下书包,整理谱子,还即兴填上了歌词。“你是我的小尾巴,你是我的小妹,我叫你,你听见了吗?我有很多很多的对不起,我给你,你收到了吗?……”我一边弹着电子琴一边哼唱。

“小展,出来吃饭吧,有你最爱吃的基围虾。” 妈妈唤道。

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,点头答应。抬头看见门上的留言板写着:“儿子,爸妈也很爱你,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。这些年因为你小妹的事,而忽略了你,让你受委屈了。我们都是一家人,不是吗?”简简单单的这些字足以扫尽沉积多年的阴霾。

我们一家四口在餐桌前幸福地笑着,哭着。爸爸送我一把吉他,妈妈说上大学男生学吉他会很迷人。小妹送我一本书,她们聋哑老师写的一本书《我们还有眼睛》。我为他们唱了刚刚写好的那首歌。

我发现用文字描述自己最真挚的感情并非易事,在我的电脑里那篇关于小妹的稿子反复修改,总觉得有缺憾。一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修改文章,一不小心把成稿删进草稿箱。当我进入草稿箱时却发现另外一篇文章《我是你的小尾巴》,应该是小妹写的,但署名竟然是“小崭”。我点开那篇文章,看完后脸上挂满了泪水。她说她有一个好哥哥,学习非常棒,年年都能拿到奖状。哥哥为她写的那首歌一定很好听。她记录着跟哥哥说的每句话,还把哥哥发给她的电子邮件打印出来给爸妈看,结果他们都感动哭了。她说,即使听不到声音,可是她还有爸爸妈妈和哥哥,这些都是她的耳朵。

我抱着吉他走进小妹的房间,再次唱那首歌给她听。我在她的本子上写着:“小崭,你这个小白痴,把哥哥骗得好苦。”她笑了,撒娇地用双手挤压我的脸。我走到她房门口,转身问她:“小妹,我叫你,你听见了吗?”她笑并朝我点头说:“哥,我听到了啊。”我这个聪明的小妹,她总是很清晰地看到我的心。

我的小妹善良得像个天使。她隐藏自己的痛苦,不放弃自己,也不放弃我,我想我能做到的,就是用一辈子的爱去呵护她。虽然我对小妹的内疚已经成为心口溃烂的伤疤,但小妹一直在为我滴上药水。痛是痛,却分明感觉它们渐渐恢复。

小妹,哥叫你,你听到了吗?你听到了,听到了呀

  • 标签:
  • 本文由 露水 发表于:2020-10-02 19:15:02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