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爹爹三个娃

城东席家。

就是我的家。一家四口,全是男人。按照当家作主的权威程度排列,顺序如下:

席炎,户主,本城父母官,在外面他最大,回到家里,还是他最大。

席愿,家里主要经济来源,经营着一家镖局两家酒楼三家堵坊四家道场五家钱庄六家商号七家………总之,是一个除了会赚钱其他什么都不会的人。

席天,主职花钱,兼职念点书,正在准备报考秀才,虽然考中的机率比当今圣上不用烦劳妃子,突然亲自生了一个太子还低。

还有一个,呃……就是我……

清晨,阳光明媚,空气清新。听着鸟叫,闻着花香,令人倍觉人生在世,实在是……那个……烦恼多多……

桌上摆满热腾腾的早点,三个人围坐在旁。

左边这个,身材修长,眉目敏利,举手投足都魄力十足,但眼波流动之间,却又似乎高深莫测,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,正如猜不透他的年龄一样。

右边这个,英武过人,高大威猛,整个神情不怒自威,平时不拍桌子则已,一拍桌子……就得花钱重新买一张……

下首那个,娃娃小脸,慧黠可人,灵动的大眼睛一忽闪,十个人中间就有十个会被骗到,以为这小子很聪明……其实,不说了,家丑不可外扬……

他们三个默默地语地吃着早餐,我却趴在厅口的柱子旁,怯生生向里面瞄啊瞄,无声地叹息。

讨厌,为什么要把饭厅设在我回房的必经之处?这样子连偷溜回去换件衣服都不行啊。摸摸刚才被人扯坏的领口,闻着一阵阵飘过来粥香,虽然肚子很饿,但我还是没胆就这副模样走上厅去。

“你还要抱那根柱子抱多久?”一家之主沉声发话。

吓了一哆嗦,啊?被发现了?抓抓头,无意识地四处看了看,磨磨蹭蹭走上厅,还没开口,先赶紧赔上一个甜甜的笑脸。

“啪!”席愿一拍桌子,“你的衣服怎么搞的?谁给扯破的?说!”

我向后一跳,心里因为被吼觉得有些难过,眼睛眨了几下,涌上一点水气,扁了扁嘴忍住,看看面前高了半头有余的喷火暴龙席愿,又瞟瞟两手捉着油条口中叼着烧饼的席天,最后再把目光转向稳稳坐着一副深沉样子的户主,比较来比较去,还是眼一闭,一头扑进……

……席愿的怀里,放声大哭:“小愿……小愿……你要给我做主啊……”

席愿顿时手忙脚乱,放柔了口气道:“别哭,你先别哭,告诉我谁敢欺负你?”

人家本来受了惊,心里难受,既然有人哄,为什么不哭?呜呜哇哇哭个不住,反正席愿疼我,最怕见我哭,哭到后来,多半就不会追究我独自一人偷偷出门的过错了。

主意一打定,眼泪就象断了线一般落下来,根本不听席愿慌里慌张的劝哄,靠在他肩窝处,捉了他衣襟来擦鼻涕,正哭得高兴,突然看见席天手里的食物被他吃得只剩半根油条,而其他的餐点早就随着被席愿拍的那张桌子倒卧尘埃,于是赶紧伸出一只手去:“小天,这半根给我吃。”

席天愣了一下,看看当家人的脸色,只得满脸不高兴地将油条递给我。我肚子也真饿了,一边吃,一边不忘抽噎两声,吃完再喝一杯席愿重新到厨房端过来的一杯豆浆,歇一口气,正准备继续哭,户主突然发话:“吃好了?”

我吓了一跳,本能地躲到席愿身边,又不敢不答,只好点点头。

“站到那里去,回答我的问题。”本城父母官威严地指了指厅角的一个地方,开审。

我磨啊磨啊地走过去,站好。

“今天早上做什么了?”

“出……出去了……”

“几个人?”

“一……我一个人……”

“出去干什么?”

“买……新出炉的……蛋烘糕……”

“买蛋烘糕干什么?”(………-_-………什么废话问题啊?)

“买来吃……”

“买到没有?”

“没有……”

“为什么没买到?”

“刚出门,在街口那个地方,碰到一个胖子,带着几个人,他们看见我,那胖子就流口水,想摸我的脸………”

“摸到没有?”声音中已隐含怒气。

“没有。我一躲,他就抓住我的领口,然后我挣开,就往家里跑,他们在后面追。”

“后来呢?”

“那个胖子跑不快,没追上,我进了家门,他们就没敢进来……”

当家的点了点头,盯着我看了半天,直看到背心冷汗直冒,方问道:“记得家规第二十三条么?”

“记得。”

“说来听听。”

“离开家门100尺以内,须有一人或一人以上陪同,离开家门100尺以外,1000尺以内,须有3人或3人以上陪同,离开家门1000尺以外,但仍在本城范围内,须有7人或7人以上陪同,离开本城范围,须经户主特批,指派特定人员随从……”我倒背如流。

“自己说违反了没有?”

“违反了……”

“怎么办?”

“罚站……”

“罚站多久?”

“半个……不……一个时辰……”

“嗯。”户主满意地哼了一声,站了起来,穿上官袍,回头对席愿道,“小愿,你去查一下那个胆大包大的胖子是谁,居然敢在我扬州地界上,当街调戏我扬州太守的爹!”

“是!”席愿大声应诺,“包在我身上。那小子活腻了,自从咱们把满城的花花公子挨个打成猪头以后,有好几个月没人敢朝咱爹流口水了,这多半是个外地才来的!”

两兄弟商量着做好了出门的准备,一个去官衙,一个去视察产业,临走都回头叮嘱我:“爹,你在家乖乖的哦。”

“好。”我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,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口很久很久……

“爹,这是大哥叫买给你的蛋烘糕。”席天递了一个热热的油纸包过来,歪着头看我吃。

“小天,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
“大哥叫我监督你罚战。”

我想了一想:“小天,你今天的功课是什么?”

“默写《礼记檀弓篇》十遍。”

“会写吗?”

“哦,”我亲爱的三儿子小脸皱成一团,“不太会……”

“那爹爹帮你写,回头你跟大哥说,爹有很乖地罚站好不好?”

我想了一想:“小天,你今天的功课是什么?”

“默写《礼记檀弓篇》十遍。”

“会写吗?”

“哦,”我亲爱的三儿子小脸皱成一团,“不太会……”

“那爹爹帮你写,回头你跟大哥说,爹有很乖地罚站好不好?”

“啊?”席天小嘴微张着,脑筋有点不够用,“可是大哥知道会不高兴的。”

“你可以不告诉大哥嘛,你不说我不说,他在外面怎么会知道?”

席天想了一想觉得有理,便跟着我去了书房,殷勤地磨墨铺纸递笔倒茶。

“乖。”我夸道。失败的父亲啊,养到这么大,也只有这个儿子还象是一个儿子的样儿了。

将毛笔从右手换到左手,开始龙飞凤舞,压根儿不用担心笔迹之类的问题。不瞒大家说,我家席天的字……丑丑歪歪的样子,跟我左手写的一模一样,厉害如席炎,也绝对分不出来。

十篇礼记檀弓写完,还没到中午。席天坐在窗边,正学得刻苦,结结巴巴地念:“子曰,有朋……自…自远方来,不亦…说乎?”

“小天,这里应该念‘悦’,不是说,是高兴的意思。”我纠正道。席炎这个状元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,我也算满腹经纶了。

席天皱着脸把书放下:“爹,人为什么要念书?”

“念书可以考秀才、举人、进士,然后可以当官啊。”

“为什么要当官?”

“当官有俸禄拿,可以养家糊口,买吃的穿的。”

“可二哥不当官也有钱养家啊。”

我想想也对,便说:“小天,你不想念书就不念吧。爹教你打算盘,将来跟你二哥学做生意也好。”

席天丢了书跑过来,我拿算盘教他拨珠的指法,再让他背口诀。

背了好半天,席天苦着脸说:“爹,我记不住。我不要学打算盘了。”

我忧心忡忡地看了这个小儿子一眼,怎么办?他今年十六岁了,文不成武不就,将来能干什么啊?

突然觉得饿了,叹一口气,道:“小天,你去看还有多久可以吃午饭?”

席天蹦蹦跳跳跑开,过了一会就回来了:“爹,大师傅说还有半个时辰。”

“还有半个时辰啊,时间够了,小天来,爹给你讲一句人生的哲理。”

“哪一句?”

“千金在手,不如一技在身。”

“没意思,小天不要听。”

“那你要听什么?”

“我要听大哥上个月怎么查破那个无头奇案的故事。”

“这个爹不会。”

“我会啊。衙门里的张大哥讲给我听过。爹你要听吗?”

“要。”

于是吃饭前的这半个时辰就在席天的讲述中度过。我的大儿子真是能干啊,当爹的骄傲得满脸放光。

午饭后我继续思考席天将来的出路问题,琢磨着象他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又不发达的孩子能干什么。

“爹,你要不要吃凉糕?”

“要。”

席天高高兴兴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捉一只蝴蝶,浑然不觉老爹爹为他操碎了一颗父母心……咦?这凉糕真好吃……

“小天,凉糕在哪里买的?”

“大哥一个朋友送的。”

“你认识是哪个朋友吗?”

“认识。”

“那你下次叫他多送一点来。”

“好。”

蝴蝶飞得灵动,席天根本捉不到,却开心地不得了。

“爹,太阳大了,你坐到亭子里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亭子周围有流水,凉意阵阵,真是舒服。记得以前在小炎都还很小的时候,夏天小草屋里热得象蒸笼,我整夜不睡给他们三个赶蚊子,一个个还是被咬得满身包,心疼死人啊。

“小天,你捉蝴蝶的方法不对。再说你捉来干什么?”

“非得要干什么才能捉吗?”

“这也不一定。”

“那我不干什么。可以接着捉吗?”

“可以。”

席天继续窜来窜去,看得我眼发花,眼皮一搭一搭,视野也越来越模糊,头慢慢就抵在石桌上了。

“爹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去床上睡。”

一点儿也不想动。懒懒地。就在这里睡有什么不好。

“福伯――去叫二哥回来!!爹又在石桌子上睡了。我抱不动!!!!”席天在耳边尖声大叫,吓得我跳了起来。

“太爷。”管家福伯赶过来。

“是。”

“二爷每天忙着呢!咱们在家里得让他省省心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还想睡吗?”

“想。”

“到屋里去睡。小安,给太爷扫凉席!”

睡完午觉,约摸记得自己今天中午思考过一个很严肃的问题,可想来想去想不起是什么,只得作罢。

席天因为哥哥们快要回来考查功课,拼了小命在背书,那只蝴蝶停在他书桌插瓶的花枝上,也引不起他的注意。

“小天,爹出去走一走。”

“好,谁跟着?”

“阿牛、阿发和小珠。”

“去哪儿?”

“转角那个菜场。”

“帮我买个糖人回来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钱给你,买两个。”

“两个只要一文钱,多了一文,退给你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出门转左,日头已经西斜,动作得快点,虽然不违反家规,但席炎回家我不在的话,他又要摆脸色看了。

“太爷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帽纱拉上,遮严实点。”

“可是天气好热。阿牛啊,我等会请你们吃冰,你们别告诉大爷我不拉帽纱。”

“谢谢太爷。我要吃红豆冰。”阿牛说。

“我也要红豆冰。”阿发说。

“我喝酸梅汤就可以。要两碗。”小珠摇一摇珠圆玉润的手臂,呵呵地笑。

菜场周围往往都是热闹的集市,卖什么东西的都有,百逛不厌。席炎每个月用小金豆子发零用钱给我,很多人找不开,我又舍不得叫人家不找了,所以逛了半天也没买到什么东西。请阿牛他们吃冰的时候,也碰到同样的问题,最后还是阿发付的钱,我很不好意思,再三说回府向席天借铜钱来还他,并暗暗叮嘱自己下次出门前要先向福伯兑换零钱。

正玩得高兴,阿牛说:“太爷,时间不早了,大爷快从衙门回来了。”

我看看日头,没错,只好买了糖人,让阿发拿着,依依不舍地向家里走去。

其实菜场离家里,还没超过1000尺,过一条小巷子就是。刚进巷口,就听到细细的婴儿哭声,让人想起当我家那三个人还粉可爱的时候。

“谁家小孩?”小珠问。

“好可怜……”我上前抱起来,“这么小就被爹妈扔了。不哭不哭,叔叔抱你回家,吃糖哦。”

我哄小孩是老手,一下子就不哭了,咧开粉嫩的小嘴冲我乐。

抱着孩子向家里走,这趟出门没白出,席炎虽说很不喜欢我捡东西回家的习惯,但是这个宝宝那么可爱,他也一定喜欢。

“太爷……”

“太爷你不能……”

“太爷你再想想,大爷会……”

不理身后三个冷血者,径直逗着孩子回家。

刚到家席炎跟脚就回来,先问福伯:“家里没事吧?”

“………”福伯擦擦冷汗。

目光转向我:“爹,你身上怎么水淋淋的?”

“我在给贝贝洗澡。”

“贝……贝什么??”

我赶忙跑回房把捡来的小宝宝抱来递给他看:“就是他,席贝贝。他好可怜,幸好被我捡到,刚刚给他洗澡,他很喜欢玩水呢,跟小愿小时候真象。”

席炎眉梢冒出火星:“这孩子从哪里捡来的?席贝贝?居然连名字都取好了!!??”

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,无辜地眨了眨眼睛。

这时府门外一阵嚎啕大哭声,一个老头,带了对青年男女由阿牛领着进来,那女的边走边哭。

我忙抱着席贝贝退到屏风后去,免得耽搁户主办正事。

我家席炎是出了名的圣明父母官,深受扬州百姓爱戴,爱戴的结果就是一有什么为难事儿都来找他哀告,被人追到家里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。

从屏风的缝隙看过去,那老老少少三个人一上厅就全跪在席炎面前。

“给太守大人磕头。”

“起来。有什么事?”

“大人啊――――”那老者一声长号,“老朽姓张,世居扬州,门风清白,代代书香,家无不法之男,无再婚之女,七代单传,子息艰难……”

“你到底有什么事?”席炎有些不耐烦。

“大人息怒,这个是老朽的犬子,这个是儿媳,他们两个成亲五载,三个月前才终得麟儿。今天媳妇准备回娘家,出门突然想到一件东西落下未带,便将小孙儿放在门槛旁回去拿,不料一错眼的功夫,孩子竟然不见了!”

“什么?”席炎怒道,“我扬州一向安康,路不拾遗夜不闭户,竟有人敢光天化日在人家门前偷孩子?”

“是啊大人,我媳妇也是因为扬州城一向太平,没有贼人,所以才一时大意了……”

“你放心,本府一定加派人手,就算搜遍全城,也会帮你家找到孩子!”

“这个倒不用了……”老者有些为难,似乎不知如何措辞般道,“大人,其实当时我家邻居就坐在门口纳鞋底,她都看得清楚,抱走孩子的……好象是贵府上的……老太爷……”

我闻言手一抖,席贝贝哇哇哭起来。

“孩子,我的孩子!”那个少妇顿时跳了起来,跑到屏风后将席贝贝生生夺进她怀里。

席炎额前青筋乱跳,我努力缩啊缩啊缩成小小一团,可惜没办法让自己变消失。

“大人你别生气。我邻居听到了,老太爷没有恶意,他也只是误会这孩子是弃婴……大人这样的人家看得中我们的孩子,本是小民的荣幸,无奈世代单传,没办法……”老者赔笑着从中解劝。

“福伯,拿一百两银子来,给张家老伯和张哥张嫂压压惊。”席炎忍了气,转头吩咐道。

“大人这怎么好意思……”

“应该的。”

“那就谢谢大人赏赐了。老太爷若喜欢我家水根,尽管来看。”

“我还有家事,就不留你们了。”

“是是,大人您忙,小民们告退了。”

张家老汉带着儿子儿媳出去,席贝贝也就这样被他们抱走。眼泪刚在眼眶里滚了几滚,就看见一双气得发紫的眼睛直射过来,同时还有磨牙的声音伴奏。

好恐怖。

小愿你为什么还没回家?

小炎?……………不要走过来……不要………

救命啊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席愿回来的时候,我正笔直地站在中厅,面前摊开厚厚一本家规,一条一条地念着,每念完一遍,守在一旁的席天就拿小刀在柱子上刻一杠。听到二儿子的脚步声,我可怜巴巴地抬起头,没费什么劲,眼睛里就雾气蒙蒙,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受虐的气息。

“这又是怎么了?”席愿见到这个场面,果然吃了一惊,问他弟弟。

“爹做错事,他偷了个人回家,大哥回来的时候正在洗澡……后来,大哥气坏了。”席天说。

我含泪瞪了席天一眼,这小孩,怎么教都不会说话,什么叫偷人?

“爹,”席愿把脸直凑过来,“您胆子不小,竟敢偷人,还洗鸳鸯浴?这就怨不得大哥生气了。大哥呢?还有被偷的那个人呢?不会出人命了吧?”

“大哥在批公文,被偷的那个人还给人家,已经抱走了。”

“抱走的?被大哥打得那么惨?”

“大哥没有打他,他自己不会走路。”

“不会走路?爹你偷个残废人干吗?”

我又瞪一眼,我家席贝贝才不是残废呢。

“二哥你别跟爹说话,大哥说他没念完二十遍家规不许开口说任何话。”

“已经念了多少遍了?”

“九遍。”

席愿看看我,我赶紧眨眨眼睛,泪珠儿摇摇欲坠,这孩子顿时心软。

“爹你渴不渴?”

“……”

“要不要喝茶?”

“……”点头。

席愿端了一杯茶喂我喝,喝完之后我就觉得很饿。

“爹你饿了?”

“……”再次点头。

“爹饿了的话,大哥应该很快就出来了。”席天说。

果然,话音刚落,席炎就走出来,威严地站到我面前。我忙低头认罪。

“爹,你知道自己错了吗?”

小鸡啄米式点头法。

“错在哪里?”

“………”

“你可以说话了,说,错在哪里?”

“我不该乱捡小孩子回来。”

“以后该怎么做?”

“要捡小孩子之前必须先弄清楚他是不是被人家丢掉的,如果不是,就不可以捡。”

户主点了点头,脸色稍霁。

席愿有些迷惑不解,福伯好心小声地解释事情的始末给他听。

“人家只是把小孩在门槛上放一会儿,他就给捡回来了?”席愿吃惊地问。

“是啊,是啊。”席天一面点头,一面向厨房方向张望。

“爹。”席愿严肃地叫我。

“嗯,”我把家规小心捧在手里,讨好地向席炎笑笑,转向二儿子。

“记得你曾经说过……”

“啊……”

“我和小天都是人家不要了丢在外面的小孩……”

“对。”

“被您老人家善心大发给捡回来养大的?”

“是啊。”想起当时的情形,我还忍不住心酸,“你们好可怜哦,还那么小就被爹妈丢了不要,我既然看到了,当然要捡回来。”

席愿顿时满面黑线,怒火之盛,不亚于一个时辰前的他哥。

“小愿你怎么啦?”我怯生生地问,这孩子为什么要吐火啊?

横眉竖目瞪了我半天,席愿突然泄了一口气,无奈地道:“算了,计较不了这么多了。遇上你,算我……”

“请问可以吃晚饭了吗?”席天插进来问。还是小儿子贴心啊,知道爹爹饿了。

我高高兴兴向饭厅走,走了两步,看看户主的脸色,又退回原处站好。

“去吃饭吧。”席炎绷了绷,没绷住,笑了一下,挽住我的手。

我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共进晚餐。

“这个白切鸡好好吃啊,爹你尝尝。”

“小天你慢点吃,鸡骨头要吐出来啊。”

“爹,吃点肉,别老吃青菜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“咱家当铺里今天收了一块血玉佩,护心的,爹你带上。”

“大哥我真的有背书,背了一整天,不信你问爹。”

“他有背,真的有背,虽然没记住……”

“小天我说过鸡骨头要吐出来!哽住了?福伯拿碗醋来!”

“小愿……可不可以……给我一串铜钱?我欠阿发的钱……”

“欠阿发的!你钱不够用吗?为什么不找我要?这个金锭子拿去……”

“我不要金锭子,我要铜钱,我就要铜钱嘛。”

“乖,别哭,我没有铜钱啊,明天叫钱柜上送过来好不好?”

“……”

“别那样瞪我啊,爹知道,我吃肉还不行吗?”

“二哥,我不要再喝醋了,都喝了一碗了,可鸡骨头还哽在原地……”

“咳……哼!”一家之主突然大声咳了一下,满座皆静,席天的骨头一下子吐了出来。

“有件事情,”席炎道,“要跟大家商量一下。”

于是桌上的人都一齐放下筷子,做洗耳恭听状。

“我的朋友京淮,小愿你认得吧?”

“当然,他也是我的好朋友啊。”

“小天认得吗?”

“认得,送凉糕给我们吃的那一个。”

“爹认得吗?”

“不认得。”

“爹不认得没关系。总之这个人今天到衙门里来见我,向我提出一个请求……”

“??”

“他请求我同意将小天嫁给他。”

我眨眨眼睛,没有太明白。席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,正在拼命地咳,席天一面发呆,一面帮他拍背。

“大哥,你有没有听错?”席愿好容易喘过气来,伸出两只手捧住席天的脸,揉来拧去,拉成奇奇怪怪的形状,“就这样的,居然还有人来求婚?京淮这小子就是想娶公主也配啊,怎么会看上这个笨宝宝?”

席天再笨也听得出这句话不是在夸他,脸一扭,嘟起嘴。可爱啊,我的儿子什么表情都粉可爱啊……

“什么时候嫁?”席愿问。

“我还没答应呢,回来商量商量。”

席愿再次被口水呛到:“这有什么好商量的?咱家笨宝宝有人肯接管就该偷笑了,何况还是京淮这种上等货色。”

“这么说你赞成?”

“双手双脚赞成!”

“小天你呢?”

“我不太明白……嫁给他是什么意思?”

“意思就是,”席愿抢过话头,“从此你就归他养,想吃什么要什么他都会买给你,不爱念书就不念,喜欢一整天发呆就呆着,早上爱睡到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……反正好处多了,嫁不嫁?”

“嫁!”

席炎点点头:“好,既然大家都没意见,明天我就跟京淮……”

“啪!”有人拍桌子,我一看,桌面只轻轻晃了一下,连汤水也没溅出来,显然不是席愿拍的,再看看自己的手,掌心粘着一块碎碎的鸡骨头,原来是我拍的啊。虽然有点心虚,但拍都拍了,心一横,站起来大声道:“我不同意!”

热闹的饭厅突然安静下来,三个儿子六道目光射在我身上,看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,眼泪一涌就掉了下来。

“爹,我们在等你说为什么不同意呢,你哭什么?”一家之主轻柔地问我。

为什么?我看看傻乎乎在身边长到十六岁的宝贝小儿,人虽然笨点,但是又漂亮又可爱又听话,冷不丁要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,人家舍不得啦!!!!!舍不得啊!!!!!

“小天,小天,”我采用哀兵政策,一把将席天搂进怀中,用悲悲切切的声音道,“爹爹早出晚归、省吃俭用、含辛茹苦将你养大,本指望你能娶进一个如花似玉小媳妇,传宗接代,光耀门楣,谁知道祸从天降,你那两个狠心的哥哥……”

“爹,”席炎淡淡打断我的控诉,“你刚才说小天是谁养大的?我竟然没听清楚。”

“当然是………是……”仔细想一想,当年我把小天捡回来后,是席愿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,席炎负责教他读书识字,我负责把他拿来玩弄戏耍………所以,也不能抹煞掉两个哥哥所起的一定作用,当爹的就让一让,算是三个人一起养大的罢。

“想清楚了?”席炎唇角向上一挑,表情很是欠揍(尽管从他三岁我就没敢再揍过他),“我和小愿都同意他出嫁,爹有什么立场反对?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被他一点也不冷洌的眼光瞟了瞟,我立即缩了缩脖子,但一看到席天一清到底的眼睛,立即又鼓起了勇气。不行!席炎席愿爱嫁谁嫁谁,反正这是两头狼,只有人家吃亏的,但小天天不行啊,他是我家小羊羔,会被啃得一干二净,骨头也不剩一根的!自古婚姻都由父母之命,我是爹,我当然要作主!为了没有脑子的宝贝小儿子,我要咸鱼翻身,夺回当家人的权利!!

竖起双眉,两眼放出凌厉的光芒,我用犀利无比的气势逼近席炎,捉住他的袖子,嘴一扁,“哇”的一声大哭起来:“小炎啊……我不要小天嫁出去啦,那个男人我认都不认识,小天被他欺负怎么办?……我承认,上次打破你琉璃灯的人不是小天,是我啦,你别记恨他,别赶他出门啊……”

“那一天之内偷吃掉二斤蜜枣的人……”

“是我……”

“上茅厕时把吴道子真迹拿进去看,结果掉进粪坑的人……”

“也是我……”

“把《兰亭序》临帖夹在废纸里买掉的人……”

“还是我……”

“在柴房玩火,烧掉半个院子的人……”

“都是我啦……”

“那上次掉进池塘里差点淹死也不是小天不小心撞下去的啦?”

“不是,是我教隔壁张阿妈家的小狗游泳,水凉抽筋……”

“可是小天曾经半夜摸进吴阿婶家里偷猫……”

“是我求他去的啦,吴阿婶明明答应王家妞妞小猫生下来送她一只的,又反悔……”

“这么说小天其实是很乖的小孩啦?”

“是啊是啊,他很乖很乖的。”

“那么我就奇怪了,我们家明明有一个很不乖的人,那个人是谁?”

“………”

“是谁啊?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小愿,明天你去告诉京淮,想什么时候上门娶人……”

“是我啦!!是我不乖……你把小天留下来啊……”

席炎两眼象探照灯一样罩住我全身,害我不自在地用脚尖在地上蹭啊蹭啊,只敢把可怜兮兮的眼波一个接一个扔过去,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撒娇。

“爹。”

“在。”

“从明天开始,两个月不许出门。”

“一个月。”

“三个月!”

“不要!!!两个月就好啦……”

“那就继续吃饭吧。”

“可是小天的事……”

“我早就已经跟京淮说过了,小天年纪还小,叫他等等。”

………

为什么善良的我会教养出这样的儿子?
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第二天吃过早饭,照例站在饭厅送人。

“爹你乖乖在家,今天我早点回来陪你。”

“好。小炎你慢走。”

“爹,小天今天跟我去学打理生意,中午你一个人要记得吃饭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“爹再会。”

“再会。”

……

“小愿!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铜钱,别忘了让柜上送点铜钱给我啊,我欠着债呢。”

“啊,我还真忘了……”

天气凉了,我一整天都在给花草搭棚,时间倒也过得飞快,转眼就下午了。

跑到厅上去倒茶喝,在门口看到福伯领了一个人进去坐,很客气地说:“楼公子稍候,我去请太爷来。”说完就朝花园走了,他大概以为我还在花园里。

本想叫住他,但见他晃一晃走得悠闲的样子,可能也想借此散散步,就没喊,自己进了厅堂,对客人甜甜地一笑。

那年轻人赶紧站起来。嗯,很帅很聪明的一个孩子,看眼睛就知道心地也不坏。我喜欢。

“请问您是?”

“我是席炎的……”

话还没有说完,外面突然砰的一声响,忙跑到窗口看热闹,原来是爬到树顶修枝的阿牛把大剪刀掉了下来。

回到原处,觉得失礼,又是甜甜地一笑。

客人好象没生气,只是脸红了红,道:“我一直知道席炎有个很重要的人,但没想到你居然住在他家。老太爷不反对吗?”

老太爷?是指我吗?我为什么要反对自己住在这里?“当然不反对。”

“我姓楼,楼京淮,席炎的朋友。今天来,是想拜会一下老太爷。”

名字有点熟,想了一会想不起,问道:“有什么事吗?”

楼京淮脸又红了红:“是为了席天的事。”

我立即紧张起来,难道席天在外面闯祸?

“我想大概席炎也跟你说过吧,我一直很喜欢席天,非常喜欢,想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,照顾他,和他一起生活。席炎和席愿都不反对,说是等席天满了十八岁,成年后随他自己决定。我是很有把握能够让席天喜欢我,愿意跟我在一起,可是今天席炎却告诉我,老太爷反对。”

他这样一提,我立即想起来,啊,原来就是这个男人想娶我家小天!他居然敢上门来,真是……真是……真是很不错的一个孩子啦。

“我听到他这样说时,就好象被一桶冰水泼在身上,从头冷到脚,很害怕因为老太爷的原因,使得席天不敢接受我的爱,所以跑到这里来,想当面跟老太爷谈一谈。”

“啊?”

“说实话,我还一直很担心老太爷为人太严谨,无论如何都不认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,但一见到你,这种担心就没有了。”

是吗?我高兴地咧嘴一笑,我就知道自己的形象是很平易近人、通情达理的啦。

“我想席炎是长子,他都肯同意你住进席家,老人家的思想应该还算开通吧。”

当然,我是世上最开通明理的爹啦,这小子眼光不错。

“你坐啊。”我突然发现客人还站着,忙让他坐下,倒热水给他续茶。

“你知道老太爷最喜欢什么吗?”楼京淮问道。

“喜欢花草,喜欢甜点、鱼、红色的鸟,还有三个宝贝儿子。”我立即答道。

“啊,跟席炎说的一样。你看我带来的这盆明珠兰,他会喜欢吗?”楼京淮指指摆在屋角的一盆花,我立即扑了过去。

好漂亮的兰草,这个品种不好找呢,何况长得又这么好,我高兴地满脸堆笑:“喜欢,当然喜欢,送给我的吗?”

看着我的笑,楼京淮本来也跟着露出笑容,听了最后这半句话,表情顿时僵住:“你……你也喜欢啊?我改天再送一盆给你好啦,这一盆恐怕……”

我扁扁嘴,这人,问这么久,原来又不是送我的,那他拿来给我看干什么?

这时福伯摇一摇走进来,边走边道:“对不起楼公子,我没找到……”突然看到我,啊了一声,“已经来了啊,打扰两位谈话了。”说着躬身准备退下去。

楼京淮忙上前拦住:“管家大人,老太爷不肯见我么?”

福伯吃了一惊,抖抖地举起一只手指向我:“不是在这儿吗?”

楼京淮回头看了我一眼,又转回去:“我找的不是他,我要找席炎的父亲!”

福伯被说的一愣,也有些拿不准的看看我:“大爷还有别的父亲吗?”

我想了想:“应该有吧?生他的那一个毕竟也算父亲的。”

“那一个在哪儿呢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

福伯无奈地向楼京淮摊摊手:“这就没办法了,楼公子要找的人不在我们府上。”

楼京淮额上开始冒汗:“席炎每天急匆匆赶回家说要陪父亲,怎么可能不在你们府上!”

我耐心地跟他解释:“这个就是你误会了,席炎赶回来不是要陪你找的那一个父亲,是要陪我的。”

楼京淮急得直跳脚,脸红脖子粗瞪着我,却又一副不知该怎么说的样子。

我有些害怕,躲到福伯身后,小声道:“小炎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亲生父亲,怎么这位楼公子反而这么在意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太爷,你到后面去吧,出了事老奴不好交待。”

楼京淮的整个身体突然僵住,吓了我们两个一跳。

“你刚才叫他什么?”

“太……太爷……”福伯也露出些怯色,和我一起后退。

正在惊惶惶的时候,厅口响起一个声音:“爹,你们在干什么?”

我如获救兵,急忙跑过去,投入到那个安全的怀抱里:“小炎你回来了,你的朋友找不到你那个父亲,正在生气呢。”

席炎看看呆若木雕的楼京淮,再低头看看我,面上浮起一抹了解的微笑,拉了我的手走上前,道:“京淮,这就是我们三兄弟的爹。……虽然看起来不太象……”

“不是亲生的嘛,当然会有一点点不象啦………”我不满地嘀咕着一声,再看向楼京淮,“啊,你脸色好差哦,怎么啦?膝盖为什么一直要弯不弯的?哎呀楼公子你太客气了,不用跪下来行礼啦……啊――怎么倒在地上了?昏倒了吗?福伯,快拿精油和毛巾来,小炎,把他弄到椅子上去啊―――”

忙乱了约摸一小会儿,楼京淮醒了过来,死死盯住席炎的脸,咬牙质问道:“你明明说过你爹虽然是养父,但却是从小把你抚养大的,为什么骗我?”

“我没有骗你啊。”席炎微微一笑,“我真的是被他养大的。”

我在一旁拼命点头。别看席炎现在一副酷酷的能干样子,他也有粉团团、娇嫩嫩、走路靠我背、吃饭靠我喂的时候,为什么人养大了,大家都不愿相信是我养的?

“这怎么可能?”楼京淮坚持道,“他看起来才比你大多少?他有三十岁吗?”

我不高兴地板起脸:“我三十七了!”

结果证明真相总是刺激人的,楼京淮晃一晃又跌坐在椅子上。

“你今天来找我爹,不是单纯来问他年龄的吧?”席炎坏笑着提醒。

楼京淮立即狼狈地跳了起来,直直地站着我面前,胀红了脸道:“对…对不起……,席…席伯伯,小侄今天前来拜访,是特意向您问安的。”说着便捧着那盆明珠兰递上来。

我顿时心花怒放,他本来不想送我的,现在小炎一回来他就改变主意送我了,果然是我大儿子最有面子啊。

“爹,”席炎替我接下那盆兰草,顺手递给福伯,“你先坐下。”

“要放到温室里去啊。”我冲福伯喊了一句,坐下来。

“席伯伯,”楼京淮喊第二声时顺口多了,“你刚才也都听我说了,我希望你准许小天跟我在一起。”

“可是我家小天年纪还很小啊。”

“我不急,我等他长大,只是请席伯伯不要拦阻小天跟我来往。如果两年后小天答应与我长相厮守,也万望您能够首肯。”

我微微向席炎偏过头去,压低了声音问:“如果我不答应,他是不是会把那盆明珠兰要回去?”

席炎咳了一下,象在努力忍耐着脸上要出现的某种表情一般,快速地说:“有可能。”

我皱皱眉,仔细衡量了一下。这个年轻人看来人品不错,对我家宝宝好象也一往情深,让小天跟他先做做朋友,应该不算什么坏事,再说儿大不由爹,管也管不住,何苦赔上一盆可爱的兰草?当下主意拿定,向正紧张地捉摸我表情的楼京淮一笑,道:“我们家一向开明,孩子的事自己做主,或者由最大的孩子做主,以后的事,你就看小天和小炎的意思好啦。”

楼京淮大喜,向我一躬身,大声道:“谢谢爹!”

咦?这就叫爹了,也太快了点吧?

当晚楼京淮留下来吃晚饭,小天很高兴见到他的样子,两个人聊的相当开心。我看得出来自家小儿子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,无论小天问出多笨的问题,这位好脾气的楼公子都会详细解答,不象那两个当哥哥的,动不动就是“你有没有脑子啊?”、“这种问题你也敢问?”“笨宝宝越说越笨!”………诸如此类,不胜枚举。我有时怀疑小天就是被这两人给骂笨的,他小时候也很聪明的啊,喝奶的速度一点都不输给小愿。
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两个月的禁足期终于过了,我申报户主批准,今天可以出城到西山上去玩一趟。席炎衙门里有紧急公务,席愿要处理一批出了问题的干货,席天和楼京淮约好了去考察某一间酒楼的包房,所以只能由我一个人带着一堆护卫出门,这真是………太太太太太爽了!!

一大早我就叼着一块馒头做准备工作,点心、水果、茶叶、茶具、文房四宝、椅子、扇子、坐垫、香炉、手巾、小火炉、木炭、加换的衣服、登山的鞋子、帽子………算了,反正只去一天,将将就就只带这些东西好了。

在饭厅口摆着手送走三个儿子,回头一看,一堆护卫已经到位,象十几尊雕像一样笔挺地站着,都是粉漂亮的孩子,问他们饿不饿时齐刷刷地摇头,有趣极了。阿牛、阿发和小珠将要带的东西全都打包完毕,现在只等厨子林伯的水晶虾饺出笼后乘热带走就可以出门啦!

半刻钟后,林伯的大嗓子响起:“太爷,虾饺蒸好喽!”

我高兴地跳起来,下令道:“走啦走啦!”

一堆人大包小包欢欢喜喜正朝大门口走,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越来越近,其中夹杂着福伯着急的拦阻声:“各位……各位这是干什么……这里可是本城府尹席大人的官宅…你们不能就这样闯进去……”

但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恶狠狠气汹汹的一片声波中。

“找的就是你们席家!”

“死老头滚开!”

“知道我们是谁吗?叫你们当家的出来!”

“我们楼家可是江南第一旺族……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就敢惹……”

“那个狐狸精在哪里?”

“老太太您别上火,为了个勾引少主人的狐狸精不值得……”

“给我砸!看得见的东西统统给我砸!”

我眨眨眼睛,站到前厅的最高一级台阶上,一看,哟,人还不少,男女老少都有,一个个珠围翠绕、横眉怒目,张张都是嚣张跋扈惯了的脸孔,为首的一个老太太精神气儿十足,两只眼尾高吊得象要竖起来,拿着拐杖的姿势,好似不是用来帮助平衡,而是随时准备当武器打人。

她是第一个看见我的。紧接着其他人也全都看见了我。

现场的声浪象被刀切了一样,猛然顿止,又同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,听得我的牙缝都凉凉地发酸。

“一定就是他……”半刻的寂静后,有一个人小声说。

“没错……男人漂亮成这样……不是狐狸精是什么……”

“难怪少主人被勾引上,你看那双眼睛……”

“还有身段……”

“老夫人,一定是这个调唆楼郎他跟您顶嘴的……您要给淑珍作主啊……”

那老太太长眉一扬,龙头拐杖直指向我,怒道:“你给我听着,我们江南楼家容不下你这种败坏伦常的东西,给你一千两银子快滚!以后不许你再来纠缠我儿子,否则我打断你的腿!楼家的钱你一分也别想要!”

底下顿时一片助威应和声。

我歪歪头仔细看了看那张银票,又仔细看了看她,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,慎重地问道:“你是谁啊?”

我歪歪头仔细看了看那张银票,又仔细看了看她,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,慎重地问道:“你是谁啊?”

老太太立即一副气昏状,扶着她的一个长得还不错,就是喜欢撇嘴的红衣女子跳上前来,骂道:“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狐狸精,老夫人亲自来训话是你的福气,竟敢这样无礼!真是下流!无耻!放荡!”

我皱起眉,也歪头仔细看了看她,叹了口气道:“看起来蛮机灵嘛,怎么不太会说话?你哇哇哇说了半天,我还是不知道这位快掉牙的老太太是谁。我找个人教教你,福伯,你来说这老太婆是谁啊?”

“是江南第一名门望族楼氏的当家主母楼老夫人,也就是常来的那位楼京淮公子的母亲。”福伯道。

“听明白了吗?”我问那个红衣女子,“回答问题应该这样才对。简洁明了,没有废话。”

红衣女子呈现极度缺氧,拼命吸气状态。

我再把目光转向那位刚刚喘过气来,重新摆好骂阵姿势的老太太,觉得有些迷惑,回头再问福伯:“她真的是楼京淮的妈妈?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不可能吧……你看她都已经老成那样了,哪里象是楼京淮的妈,简直象他太奶奶!”

老太太当场又气晕过来,红衣女子浑身哆嗦地指着我,冲身后的人大叫:“你们这群废物,就由着这只狐狸精对老太太无礼!”

其他人顿时炸开锅一般,开始七嘴八舌指责我。

“这人一看就没什么教养!”

“而且笨笨的!”

“是不是听到咱们楼家的名头吓傻了?”

“不要脸的狐狸精,还不快跟老夫人磕头认罪,滚到天边去!”

“无耻啊,明明是个男人,居然还勾引男人……”

“他是男人吗?看起来不象啊?说不定是人妖呢……”

“………”

后面的话越说越难听,我也慢慢动了气。

真是冲着我来的倒也罢了,这群人所骂的声声句句其实都是指的小天,我捧在手心里玩弄到大的心肝宝贝岂可任人这样欺负?

一旁的小珠已经忍不住了,冲上前大声道:“你们不要欺人太甚,闯到我们家乱吵乱骂,你们才没教养!”

红衣女子柳眉一竖,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,打得小珠一个趔趄,胖乎乎的脸上刹那间便出现五道红印。

我登时大怒。

老虎不发威,真当我是病猫吗?

向四周一看,正好,这堆护卫好派用场。于是一把捉住那个红衣女的手腕,猛地一拉,她立即尖叫起来:“你干什么?放肆!你们快给我打这个狐狸精!”

楼家的人还没冲上来,我就大叫一声:“来人啊!”

“在!”

“把这群疯子给我拦住!”

几个身手敏捷的护卫跃身过来,挡在我前面。楼家虽然来了二十多个壮丁,但怎么是身怀武技的护卫的对手,没多久就被打得鼻青脸肿。

我拉着红衣女的胳膊,一直拉到小珠跟前去,道:“小珠,打还她!”

红衣女尖叫道:“你敢?”

小珠冷笑道:“为什么不敢?俺又不是你家的奴才!”

我赞道:“说得好!”

红衣女又惊又怒,直翻白眼。小珠挽起袖子,露出粗粗胖胖的手臂,猛地抡起来,可能又觉得气没有运足,放下来活动活动,再次抡起来,清脆响亮地还了一记锅贴掌,胳膊在空中划过的弧度真是漂亮。

红衣女一声惨叫,好象被人割了鼻子一样,哇得一声大哭起来,半边脸快速地肿起一个馒头。

“太爷,咱们要不要讨利息,这边脸也来一下?”小珠问

“不要吧,我一向教导你们,做人要宽厚,不要斤斤计较,一点小利息,让给她算了……”

“是,太爷。”

正乱成一团时,席炎匆匆忙忙得报赶到,楼京淮与席天也跟着一起回来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席炎狠狠地拧着眉,瞪了我一眼。

楼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,脸气得煞白,指着我浑身直抖,控诉道:“这个刁民,老身仍皇封诰命夫人,他……他竟敢派人出手打我!”

咦?谁打她了,我们都是挑精壮的打,她一个老太太,碰都没碰一下,想不到堂堂诰命夫人,说起谎话来竟也跟吃白菜一样。哼,谁怕谁?欺负我不会说谎么?

主意一拿定,我两眼立即泪如泉涌,凄楚楚喊了一声“小炎”,一头扑过去,抽抽噎噎地道:“你终于回来了………好可怕啊……我正准备出门,这群强盗就冲进来了,到处抢东西,要不是你刚好留了护卫下来,连我也会被他们抢走的……你快把这群抢匪抓起来啊……”

楼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:“你说谁是抢匪?”

那个被打成猪头的红衣女子也娇滴滴哭倒在楼京淮身上,道:“表哥,你要给我作主,你看这个狐狸精把我打成什么样子?”

楼京淮盯着她认了半天,才勉强从没肿的那半边脸认出这是谁来:“淑珍表妹啊?谁让你们没头没脑闯进别人家里,会被误认为是抢匪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

席炎也道:“是啊楼老夫人,我家里的人胆子都比较小,以为是强盗来了,所以被吓得乱出手,都是误会。”

“怎么会是误会?他明明知道我们是江南第一名门望族楼家的人!”猪头淑珍大叫道。

我觉得牙齿发酸,楼家就楼家嘛,非得每次都在前面加上一个“江南第一名门望族”,她不累,我都累了。

“爹,你知道他们是楼家的人吗?”

“不……不知道,”我怯生生地抓着席炎的衣角,“如果是客人,都会在门口递拜帖进来的,可他们全是硬冲进来,大呼小叫的,说要抓什么什么人出来打死,我问这老太太是谁时,他们又不肯回答,我当然以为是强盗啦。”

一个被打成熊猫眼的男子道:“你长没长眼睛啊,我家老夫人气度雍容,高贵娴雅,哪里象是强盗?”

我不服气地争辩道:“这个老夫人满脸都是皱纹,一说话就象开了朵菊花似的,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正在通辑的那个流窜女匪小白菊……就是现在,我还是觉得她很象!”

楼老太太差点又背过气去,怒冲冲指着福伯道:“这个老奴曾经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们是谁的,你竟敢说不知道?”

我为什么不敢说,不仅我敢说,福伯也敢。

“福伯,你对我说过他们是谁吗?”我问。

福伯一脸困惑的表情,茫然地道:“没有呀?我一个老下人,怎么会认识什么江南第一名门望族的老夫人?既然我不可能认识她,当然也就没办法告诉太爷她是谁了。”

楼家人个个气得面如土色,说不出话来。楼京淮上前抱怨道:“娘,这里可是朝廷命官的官邸,您就这样闯进来,难怪席伯伯会受惊。”

席炎舒臂将我揽在怀里护着,也道:“老夫人有什么不满的事,尽可到府衙来找下官。家父幽居在家,与事无争,还请老夫人不要打扰他才是。”

楼老太太吃惊地看着我,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样子,不敢相信地道:“他……他是……他居然是………”

“这是家父。”席炎淡淡道。

这次连猪头淑珍也跟着一起晕了过去。

我好心帮忙张罗着把晕倒的人抬进客房休息,又叫阿牛拿消肿化淤的药粉来给那一群熊猫擦,充分表现出身为扬州太守之爹的海量与气度。

在我亲自含口凉水一喷之后,楼老太太很快就哼哼着醒过来,睁开眼睛,撑起半个身子,我忙凑过去,殷勤而又礼貌地道:“您觉得好多了吧,亲家母!”

结果她一听之下,又咚得一声倒在枕上。

席炎忍着笑把我拉开,朝楼京淮使了一个眼色。

楼大公子咳了一声,把一直拼命躲在身后的席天抓了出来,递到楼老太太床前,笑道:“娘,这就是孩儿跟你提起过的小天,你看看,可爱吧?”

席天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缭绕,雪白柔润的小脸上透着紧张的红晕,粉嫩的唇瓣轻轻抖着,细声细气道:“楼……楼妈妈好……”哪有半点狐狸精的样子,简直就是一只受惊的小鹿。

楼老夫人坐起来看着他,脸上阴晴不定。

我看得出这个老太太是楼京淮目前唯一的麻烦,因为其他楼家的人一见到这位少主人,全都吓得噤若寒蝉,半个屁也不敢放,显然楼京淮当家作主的地位已是牢不可破。

“淮儿……”

“娘……”

“我的淮儿啊―――”老夫人一声号叫,刹时间老泪四溅,“想我妙龄守寡,拉扯你长大,本指望你转宗接代,开枝散叶,谁想你却要娶一个男媳妇进门,这让我将来到了黄泉之下,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啊―――”

我吐了吐舌头,靠进大儿子怀里。这老太太,哭功竟比我还厉害,看楼京淮的样子,多半也都习惯了。

“娘,别哭了,事已至此,您哭也没用,总之我是决不会离开小天的。小天,拿手巾给娘擦脸。”

听到他这样吩咐席天,席炎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迟疑了一下又没说。

席天立即应了一声,去拿了一块湿巾和一个小盒子走到床边,说:“楼妈妈,你把手放下来,我给你擦脸。”

“…呃……小天……我的意思是……你把手巾递给娘就行了……”

可惜这句话说晚了,席天已经甩掉鞋子,跳上床去,趴在楼老夫人身旁,一手扶住她的头,一手拿手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擦了一遍,擦完之后,再从带着的小盒子里挖出润肤的膏脂,用手掌揉散了抹在老太太脸上,抹完后凑过柔嫩的小嘴叭答亲了一口,这才大功告成般跳下来,穿好鞋子,安安静静站回楼京淮身边去。

屋子里一时寂然无声,过了半响,我才低低地抽泣一声,哀叹道:“不甘心哪,我的儿子……教得这么好,以前都只帮我这个爹擦脸的,现在长大了,却要到别人家帮人家的妈擦脸……我不甘心哪……”

席炎狠狠瞪我一眼:“这套擦脸程序还不都是你教的,谁让你骗他说擦完脸必须要亲一下,不亲会长疮的?你看京淮,脸都绿了……”

这边楼老夫人呆了一阵,看看一脸坚决的儿子,再看看那个羞怯笑着的男孩,叹了一口气道:“小天也不是有什么不好,席家跟咱们也算门当户对,可他是男孩子啊,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,楼家的香烟后代,难道就这样断了?”

京淮笑了笑,从怀里摸出一本很厚的书,翻开来道:“娘,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?楼家在七代以前就断过一次,您看家谱,从这里开始,是收养子为嗣,传到现在,不也挺好的,将来我和小天,也收一个养子就行了。”

“养子毕竟比不上亲生的贴心啊……”

“谁说的?”我跳起来,“我家三个养子,一个赛一个的贴心!对吧小炎?”

席炎一笑,搂住我道:“是,老爹!”

老夫人无话可说的样子,只能嘴里嘟囔着下床来,摇摇手道:“算了算了,反正我也管不住你,你爱怎样就怎样吧。”

楼京淮露出得意地笑容,伸手扶住母亲,回头叫席天:“小天,给娘敬茶!”

席天愣了愣,没听懂。我赶紧现场小声指点:“就是端一杯茶给老夫人,她要是肯接过去喝了呢,就是答应你可以和楼京淮在一起了。”

“那她要是不肯接呢?”席天也悄声问。

“那就表示她这人欠揍,老爹替你收拾她!”

楼老夫人似乎并不欠揍。虽然板着脸,但她还是勉强接了席天捧上的茶盅喝了一口,只是在我亲亲热热叫她亲家母时,脸上仍然会呈现出类似抽筋的表情。
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楼家的风波,暂时就这样平息了,楼京淮和席天之间卿卿我我的肉麻程序变本加厉,反正一个不在乎别人的眼光,另一个弄不懂别人的眼光是什么意思,看起来想不幸福都难。

当天晚上席愿回来的很迟,一进门就丢给福伯一团东西,吩咐道:“洗干净。”然后上厅来,对等他吃晚饭的我们三个歉意地一笑,问我:“爹今天玩得高兴吗?”

“高兴,”我欢欢喜喜地说:“好难得有机会和同辈的人碰面啊。”

席炎禁不住笑出声来,看着我。

“怎么啦?我没有说错啊,楼家老夫人是我的同辈嘛,有个长的象小白菊的亲家母,我很满意的。”

“楼老夫人?”席愿看了小天一眼,“怎么楼家的人来闹场吗?”

“是啊是啊,好恐怖的,他们气势汹汹闯进来,你们三个都不在,家里只有我一个人……”

“是吗?那楼家的人可真倒霉。你没把人家欺负得太过分吧?”

“小愿!爹是和平主义者,从来都是以和为贵,怎么会欺负人?”

“真的?你敢说今天没挖苦人?”

“有……”

“没打人?”

“……好象……有……”

“有人被你气晕过去吧?”

“………>_<………”

席炎瞪了席愿一眼,后者吐吐舌头,坐下来吃饭。

席天朝厅外看了看,问道:“二哥,你刚才带回来什么叫福伯洗?能吃吗?”

小愿想了想:“煮熟了应该可以吃吧。”

“好吃吗?”

“不知道,没吃过。”

席天一听居然是连席愿也没吃过的好东西,立即按捺不住好奇心,丢下碗筷就想跑去看,谁知刚一起身,就听到后院一声惨叫:“谋杀啊………”

紧着是福伯的斥骂声:“谁谋杀你,这是加水给你洗澡!”

“哪家洗澡会用这么烫的水?你想把我煮熟了吃吗?”

席天听到这里,顿时大惊失色,抓着他二哥的手臂一阵摇:“二哥,我不知道你带回来的是个人才问你能不能吃的,你可千万别真的把他给煮了让我吃……”

席愿哭笑不得地站起来,走到后院去了,磨蹭了很久,直到我开始喝饭后汤才回来,手里捉着一个年纪与席天相仿的漂亮少年,刚洗过澡,脸色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,穿着席天的一件月色袍子,看起来人清气爽,姿态也大方,是个很不错的孩子。

“这是我爹、我大哥和我三弟。”席愿在厅口用下巴朝我们一扬,介绍道。

那个少年本来正挣动着跟他较劲,看到我们,立即安静下来,灵动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,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席炎鞠了个躬:“席伯伯好!”

又转向我:“席大哥好!”

再转向席天:“席三哥好!”

行完了礼,露出一个乖巧可爱的笑容,拍马屁道:“席伯伯,您看起来好年轻哦,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,一点都不象席愿他爹,反而象他大哥。”

席炎嘴角轻轻一挑,淡淡道:“眼力不错,我本来就是他大哥。”

席愿弹了弹少年的头,指着我道:“这个才是我爹啦!”

少年顿时呆住,不过他比姓楼的人强,很快缓过了神儿,爬上我身边的椅子坐下,甜甜地道:“席伯伯你长得好漂亮哦,比皇宫里最漂亮的人都漂亮……”

我被捧得飘飘然,高兴地喝了一大口汤。冷不丁席愿在一旁撇撇嘴道:“你见过皇宫里最漂亮的人什么样吗?我记得你家不是养猪的么?恐怕看谁都漂亮吧?”

我“扑”的一声喷出一口汤来,无比怨恨地盯着席愿。

“二哥你这就没说对了,我觉得咱爹肯定比猪漂亮。”席天认真地反驳。

就是因为他认真,所以气得我几乎吐血,大声骂道:“小天!你才笨得象头猪。”

席天被我一骂,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,顿时眼泪汪汪地看向他大哥,哀求户主撑腰。

席炎咳了一声,批评我道:“爹你怎么能这样说话?”

我低下头。

“虽然他的确跟猪一样笨,但你也没必要非得说出来,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吧?”

“……>_<……”

~~~啊~~~~又不想写了啊~~~~

席愿捡回来的这个少年小小年纪,嘴巴却甜得腻死人,坐下来没多久,就已经把席炎和我的马屁都拍青了,连席天这小笨宝宝,也被他找了无数有的没的优点来赞美,乐得小天忘了自己姓什么,高兴地邀请对方今晚一定要住在他房间里,两人再秉烛夜谈。

我也对这个孩子很有好感,叫福伯重新拿了碗筷来,请他一起吃晚饭,慢慢聊着问他家里的情况。

“你姓什么啊?”

“齐。”

“噢,叫什么呢?”

“齐攸。”

“哦,齐齐攸。好名字。”

“席伯伯,我就叫齐攸,不叫齐齐攸。”

“是吗?你这孩子,居然连自己名字也会说错……”

“-_-…………”

“齐齐啊,你家住哪里呢?”

“西城外上岭村。”

“家里做什么的?”

“养猪。我爹养的猪,肉质和别人的不一样,吃起来特别的香。”

“真的啊,小天也喜欢吃猪肉呢。是不是啊小天?”

“对对,猪肉比牛肉、羊肉都要好吃。我最喜欢吃了。瘦的好吃,肥的也不错,当然五花肉最好吃。如果用来水煮,吃起来会比较嫩,红烧也可以的,炒青椒肉丝的话,最好用里脊肉,炖汤的话猪脚和猪骨都不错,肉片也蛮好。猪耳朵和猪尾巴卤起来吃最有味道,还有排骨,我最爱吃粉蒸排骨,另外猪的内脏,比如猪肝、猪肚,猪心,对了,对了,还有猪大肠………”

>_ 等桌上菜都快凉了,小天终于发表完对于猪的感受,停下来喝汤。我这才抓住空子继续问:

“齐齐啊,你怎么一个人到城里来了?”

“我爹上个月生病死了,请大夫办后事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,现在连买猪崽的钱也凑不齐,所以我只好到城里来………”

我滴下了同情的泪水:“你这么小,就要自己到城里来挣钱,一定很辛苦吧?”

“也不是很辛苦,我今天刚刚才到,很顺利就找到席愿了。”

“啊?你是专门来找席愿的?原来你们以前认识啊?难道你们俩之间……”

“爹,”席愿脸上挂下黑线,“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。”

“我哪有胡思乱想,如果你们之间不是有什么的话,人家为啥来找你?齐齐,你告诉我,席愿是不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,我一定叫他负责到底!”

齐攸感动地热泪盈眶:“席伯伯,你不仅是美人,还是个好人。”

“这是当然的。说吧,找席愿干什么?”

“讨债。”

“啊?”

“他欠我爹一头猪钱。”

我抬头看看席愿,连一家之主也忍不住抬头看看席愿。

“真的吗?”席炎问。

“………真……的……”

屋子里一片寂静。

许久许久,席天小声说了一句:“我们家……已经穷成这样了吗?那我以后,是不是都没有猪肉吃了?”

“放心,”我压低了嗓音安慰他,“你是已经嫁出去的人了,楼京淮家很有钱,想吃什么他都买得起,只是爹没有嫁妆给你了。”

“爹,如果我没有嫁妆,京淮哥会不会不想娶我了?”

“……应该不会,不过也难说,这年头嫌贫爱富的人太多……”

“他会嫌弃咱家穷啊?”

“表面上看好象不会,可以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,谁也不能肯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……”

“爹,如果京淮哥不要娶我了,那我该怎么办?”

“那就只好留在家里……不管怎么样,爹是永远都要你的!”

“爹……”席天感动地扑进我怀里。

席愿啪得一拍桌子,脸上暴着青筋道:“你们两个给我闭嘴!”

席天和我吓得抱成一团。但我毕竟是当爹的,定一定神之后立即回嘴:“你吼就吼,干嘛拍桌子,你一拍,就得去买新的,你还欠着人家猪钱,难道要把小天卖掉去还债吗?”

“爹,”席天哭着说,“你不要卖我。”

现在连席炎也忍不住道:“你们两个闭嘴!”

一家之主发了话,我们也只好乖乖站到一边去。

“小愿。”

“在,大哥。”

“家里的事业一向靠你一个人打理,我平时也没帮什么忙……”

“大哥怎么突然这么客气……”

“可是如果营运中出现什么问题,你大可不必瞒着我。毕竟我也有一份薪俸,多多少少可以救一点急……”

“大哥,”席愿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,“不是这样的。家里的事业很顺利,一点问题也没有,这个齐攸的猪钱,只是中途出了点小纰漏而已。”

我和席天一听家里还没有穷,立即来了精神,高高兴兴又坐回椅子上。

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席炎问。

“是这样的,因为齐老爹的猪喂的好,所以咱家悦丰酒楼一向是专用他的货,每月按收猪的条子结一次帐,上个月齐老爹没来,悦丰楼的掌柜就托下乡采买的人把猪款带过去,可是一时大意,收猪条子的存根丢了一张,因此少算了一头猪钱。这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,这小子进城来讨,补给他就完事了。”

“完事了?如果这样的话何必找你,找悦丰楼掌柜不就行了?”

一提到悦丰楼掌柜,齐攸很愤慨地插嘴道:“那个掌柜的好凶。我们本来是托同村的阿根进城时顺便帮我们讨的,当时以为楼里有帐,所以就没拿收猪条子,可是那掌柜的咬死不认,还说阿根讹他,叫人打阿根呢!我听了真是生气,一打听,这间酒楼的老板是席愿,当然就找席愿了!”

“那席愿把钱给你了吗?”我问。

“没有。我守在路边,好不容易拦住他,告诉他事情的经过,还把收猪条子给他看,结果他不给钱,还拿银子砸我!”

我登时大怒,竖起了眉毛:“小愿!你怎么是这种人!爹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?你欠钱不还,居然还想打人?”

席愿狠狠瞪了齐攸一眼,道:“谁打他了?我身上没碎银子,拿了五十两一个银锭给他,叫他不用找了,他不肯,叫他明天到柜上拿,他也不肯,我又急着回家,只好把他带回来,看家里有没有零钱。”

“我当然不肯!”齐攸梗着脖子道,“我家里没钱,但也不是要饭的,该拿多少钱拿多少,一文也不会多要你的。再说明天到柜上,万一又说我讹人怎么办?为了堵你容易吗?从早晨等到晚上,连水也没喝一口的!不就是踢了你两脚吗?居然嫌我脏,拖回家用热水煮我,你想杀人灭口啊?”

这孩子年纪虽然与席天差不多,但口齿伶俐胜他十倍,一番话说得连珠炮般,气得席愿脸发青,实在是令我觉得欣赏之至。

“齐齐啊,你别生气,这件事是席愿他不对。现在这么晚了,你在城里又没什么住处,不如就在我家住下,明天再拿钱走好不好?”

齐攸回头一面向我,立即绽开乖顺的笑容,甜甜道:“我本来是很生气的,可是刚才一进来,看见席伯伯这么漂亮,席大哥这么帅气,还有小天哥这么可爱,就觉得什么火气也没有了。我在家里其实很认生,最怕跟陌生的人说话,但你们三个人都对我好温和,好亲切,让我一点生疏的感觉也没有,就好象已经认识你们很久很久了!”

席愿转过头去,作呕吐状。

席天却大起知已之感,拉着齐攸的手道:“就是就是,我也很认生,可见到京淮哥时,从第一眼就好喜欢,愿意跟他说话。想不到你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感觉。”

两个人顿时相见欢,说着说着就搂成小小的一团,咬起了耳朵,时不时还发出格格的笑声,听得席愿不停地打寒颤。

“好了,时候不早了,大家早点休息吧。席天,齐攸今晚就给你招呼了。”

“知道了,大哥。”席天高高兴兴牵着齐攸的手一起离开。席愿耸耸肩,哼了一声,也转身出去。

我蹲下身,想收拾收拾被席愿一掌拍碎的一片狼籍,却被席炎握住了手。

“这个不用你弄,”席炎将我拉起来挽在手臂上,“走吧,我送你回房。”

H,还是不H,这是一个问题……

指望NP的大人死心吧,NIUNIU功力有限,实在写不出那么高难度滴文文~~~

静夜,天阶凉如水。

我倚着席炎的手臂,走过长长的走廊。

席愿在院中练剑,剑花似雪,人影如龙,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拿剑的时候,剑身比人还长,斜斜地拖在地上,先是用来掘蚂蚁洞,后来竟想去捅马蜂窝,若不是我抢得快,这个英俊少年早就变成斑点美人了。

“咦,小愿的剑法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好了?”

“从你开始对玩弄小天感兴趣,不再每天指点他练剑的时候起。”

-_-|||||||…………这个大儿子最讨厌啊,真想咬他两口,可惜不敢。

秋意已浓,夜风渐冷,转过月亮门,席炎解下外衣披在我肩上。前面就是席天的房间,点着灯,两个小小的身影映在窗上,正在玩闹,隐隐传来模糊的笑语声。

“如果齐齐是盗匪派来踩盘子的,那他根本不用套话,只要随便一问,小天就会把家里藏金银珠宝的地方全告诉他。”我玩笑道。

“小天根本不知道家里值钱的东西藏在哪儿。”这是我没有幽默感的大儿子的回答。

我叹了一口气,“还记得这孩子刚捡来的时候,没有奶水,整天含着我的手指头哭,怎么一转眼,就长这么大了。”

“还不是被你给催的。每天晚上都跑到我们床边,梦游似的说一句‘你们什么时候才长得大啊’,然后再回去睡,吓得我们三个人拼命地长。”

“有这种事?”我歪着头使劲想,也没什么印象。可能真是梦游吧。

席炎伸手在小天的窗棂上一弹,低声道:“别闹太久,明天不许赖床的!”

闹成一团的两个身影一顿,随即传来席天细声细气的声音:“知道了,大哥。”

再走过几间厢房,便是我的卧室,小珠站在台阶前,恭声道:“大爷,太爷,热水端来了。”

我扁扁嘴,为什么先叫席炎啊,这明明是我的房间嘛。

进房解下外衣,洗了脸脚,把束起的发髻打散,跳上床,席炎把被子轻轻拉到我胸前,在床前坐下,摸摸我的额头。

“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烧了呢。”我得意地说,“你别忘了,只要坚持一连三个月不生病,你就带我去苏州听歌的。”

“好啊,你身子好,带你去哪里都行。”

“我还想去天竺,你说要多久不生病才可以去呢?”

“七十年。”

“………”

“别算了,再过七十年,你一百零七岁,差不多也该是去西天的时候了。”

“>_<…………”

“觉得冷不冷?该换厚一点的被子了。”

“不冷,再过几天换吧。还没开始降霜呢。江南的地气,比北方暖很多啊。”

“是啊,………爹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?”

“…让我想想……,眼睛很黑,额前的头发总是长长的,你其实长得不是很象他……他没你这么高,也单薄些,脾气很好,很少见他发过火,有时喝过一点小酒,就喜欢站在湖心亭边吟诗,可惜吟的诗没有一首是他自己写的……”

“他不会做诗吧?”

“嗯……他不会做诗,字写得烂,也没有武功,力气很小,去爬燕山,从来没有自己爬到顶过,人也不算太聪明……,但是……他真的是一个好人……”

席炎笑了笑,点着头道:“可以想象。”

我也笑了起来。真的,席炎一点也不象他。

说句实话,我总觉得席炎比较象我,毕竟是我养大的小孩嘛。只不过当我向别人发表这个观点时,所有人都是一副暴笑的表情,席愿毫不客气地说:“你知道为什么他是一家之主吗?不是因为他是大哥,而是因为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点象你!”

就连那个时候还很小的席天也奶声奶气地说:“我觉得比起大哥来,隔壁阿花家的猫还比较象爹爹……”

害我郁卒了好几天。

有风从窗缝钻进来,我缩了缩脖子,席炎起身去把窗户关严,在桌上倒了一碗温热的茶水喂给我喝。

“小炎,”

“嗯。”

“明天小天一定会邀请齐齐在咱们家多住几天的,你同意吗?”

“不同意。”

“可是小天从小就没什么适龄的朋友,这样会扫他兴的,虽然那个齐齐……那个齐齐的确是……有些可疑……”

“……你也看出来了?”

我抿抿嘴角一笑,想起齐攸那双细嫩的小手。骗我没养过猪吗?以前在乡下住时,我不仅养着三个小孩,同时还喂了好几口大肥猪,打猪草、煮猪食、清扫猪圈,席炎那时最多会帮我看着做饭的火,席愿只会用剑到处掘蚂蚁洞,席天还没断奶背在背上,整日地劳作,手上想不起茧都不行。

席炎从被子里把我的手拉出来,贴在脸上。

不过我也算运气好,三个小孩都是好孩子,席炎席愿稍稍长大一点,我的担子就减轻了,等到大儿子当家后,我就完全变成了一只米虫,连席天都是两个哥哥在教养,几年下来,一双手早就回复柔滑,只剩下一两个陈年老茧,大概是再也消不掉了。

“让齐齐再住两天吧,我总觉得他也不象是坏孩子,说不定只是哪家的公子哥跷家出来的,你和小愿查查他的来历,应该没什么危险的。再说了,家里还有我呢。”

“就是因为家里有你,才要小心一点。不过他一个人的确也翻不了什么大浪,先不管吧。”

我高兴地探出半个身体,抱住席炎的脖子。别看他平日治家严谨,只要我俩单独在一起时软语求他,他多半什么事都依我的。

我这个爹,到底也不是当假的。

席炎用被子裹住我的肩膀,重新按回床上,目光有些不稳,斥道:“当心着凉!还想不想去苏州?”

我赶紧缩回被窝里,“小炎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“今晚跟爹一起睡吧……”

“………”

我嘟起了嘴,“什么嘛,以前你们三个都喜欢跟我一起睡的啊,可自从家里房间多了以后,一个个都搬走了,把寂寞的老爹爹独自丢下来,为什么啊?”

席炎用黑嗔嗔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:“你真想知道为什么?”

“当然想啊。”

“那我告诉你,”他把脸凑近我的枕边,小声但清晰地道,“我们从来都没有喜欢跟你一起睡过!”

“啊?”

“因为睡在你旁边的人,每天晚上至少会被你踢下床三次,小天有时太困,干脆就不再上床,裹着被子睡在地上,天亮时才被小愿给抱上去。”

“啊?”

“以前那是没办法,家里只有一张床,现在有条件了,谁还愿意受这份罪?”

>_<||||||||||………………

席炎轻柔地笑了起来,伸手把我身体向床里挪了挪。

“你做什么?”

他没有回答,只是解下外衣,掀开被角滑进我的身边,伸手将我揽到他的臂弯中。

“你不是不要跟爹一起睡吗?”

“我现在已经长得这么高了,可以把你从头到脚整个儿包起来,你以为还踢得动我?”

“啊?可是你也不是今天才长这么高的,以前你要是在我房间呆得太晚,我叫你一起睡,你都不肯的……”

席炎长长的睫毛顺下来,让我看不到他的眼睛,放在我腰上的手臂也轻轻地动了动,但随即又停住,半晌后,他轻轻道:“你想知道为什么?”

“想啊,不想就不会问你了。”

他慢慢把下巴放到我的头顶上,低低地笑了声,道:“现在还不能告诉你。”

我用脚踢了踢他。真是讨厌啊,明知道老爹好奇心强,偏偏还这样吊我胃口,摆明就是知道我拿他没办法。

“好啦,”席炎见我不高兴,柔声哄道,“闹了一天,你不累吗?睡吧。”说着微微收紧了双臂,低下头,在我的脸上浅浅啄了一口。

我顿时十分感动。当初捧在手里的小毛头长大后跟爹都不象以前那样亲昵了,现在只有席天还常常亲我,两个大的早就不来这套了,有一次我问席愿为什么,他说:“大哥不许啊,说是都长大了,还亲来亲去的不象话。”我一听是户主的意思,就不敢再问。没想到今天晚上还能从一家之主那里赚来一个亲亲,以后一定要多多叫他跟我睡,好联络一下父子间的感情。

这章没什么好笑的,都是爹爹和小炎的戏,可能有很多大人失望。另外,NIUNIU基本是不写H的,就是写也是一笔带过,更加米有SM(汗,实在是不会写……),如果想看这类的大人,就不用追了………打死偶也写不出来……

周末偶要休息,也许不会上来,大家表等哦~~~~~

第二天一大早,席天就在门外砰砰地敲,叫着:“爹,起床了,今天太阳好好哦!”

坐起身穿好衣服,旁边的被褥已经凉了,席炎早就出去晨练。

开门把小儿子放进来,他手里端着热水,拧干了手巾上来帮我擦脸梳头,齐齐跟在他后面,转来转去地看我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:“席伯伯,你好漂亮哦,我真的觉得你比皇宫里最漂亮的人都漂亮。”

“这句话你昨天说过了!”我拍拍他的头,“换一句来听听。”

“那……你比我家养的最漂亮的……”

“停!”我大叫一声,“好了,不用再说了。”

席天完成了他的工作,凑过来在脸上柔柔地亲了一下,格格笑道:“爹,弄好了!”

回头看看粉妆玉琢的小儿子,想想最多再有两年他就是泼出去的水了,心里不免酸酸地,一把搂进怀里,扁着嘴说:“小天,你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呢?不嫁好不好?”

“可是二哥说如果我不嫁的话将来没人养我,会饿死的。”

“哥哥们养你啊。”

“二哥说他将来要娶惊世大美女,不要拖油瓶。”

“还有大哥啊。”

“二哥说大哥将来很有可能失恋,呆在他身边好危险,会被拿来出气的。”

我大怒,一竖眉:“我大儿子是天下第一乘龙快婿,谁敢让他失恋,老爹把她打成猪头!”

齐齐在一旁鼓掌赞叹:“席伯伯,你好有气势啊,将来一定是一个厉害的公公,所有媳妇都会怕你的。”

我一得意,就把刚跟小儿子聊的话题忘了,带他们一起到饭厅吃早餐。

两兄弟已经坐在桌边,席愿精神抖抖,神采飞扬的样子,可席炎面上微见疲色,似乎昨晚睡的不是很好,我赶紧拼命回想,有没有半夜踢他下床。

大家坐好后,小珠端上早餐,齐齐乖巧地帮大家盛粥,第一碗恭恭敬敬奉给席炎,看来只短短一夜,他就已经摸清了这里谁当家。

林伯做的卤汁馒头非常好吃,是我最爱吃的食物之一,所以一端上桌,席炎就拣了一个递给我。

“爹,昨晚大哥睡你屋里吗?”席愿喝着粥,随口问。

“是啊,好久没跟儿子一起睡了,真高兴。”我看看席炎,“小炎,你今儿早上什么时候起来的啊,动作那么轻柔,我都没感觉到。”

席愿差点一口粥喷出来,忍笑道:“爹,只要您老人家睡着了,房子塌了都不会醒,大哥就算是从床上鲤鱼打挺跳起来的,你也感觉不到,犯得着轻柔吗?”

我委屈地看看席炎,他瞪了弟弟一眼,席愿赶紧埋头继续喝粥。

这时席天放下饭碗,很认真地说:“大哥二哥,我想留齐齐在咱们家里多住几天,他难得进城一趟,我要带他到处好好逛一逛。”

“他家买猪崽不是急用钱吗?有时间在城里多耽搁?”席愿瞟了齐齐一眼,问。

“没关系,今天刚好他们村里的小锁要回去,可以托他把钱带给齐齐的娘。”席天居然对答如流,可见昨晚被教的不错。

“随便你,这事儿问大哥吧。”席愿又瞟了齐齐一眼,淡淡地道。

“大哥……”

“好吧,你们在家小心别吵着爹。”席炎点了点头,又转向我,“爹,你别忘了自己的年纪,身体又不好,不许跟他们两个一起疯。”

我微微嘟起嘴,又不敢反驳,狠狠咬了一口馒头。

“对了,今天南安王爷一行抵达扬州,为圣上南巡视查,我可能不回来吃晚饭了,你们别等我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我说,“你要请南安王爷吃花酒么?”

席炎狠狠拧起眉:“爹,我说过很多遍了,只有上次涪威侯爷再三求我,我才陪他去过一次花楼,也只是单纯看歌舞而已,你还要念叨多少次?再说这回南安王爷是携眷前来,又有江浙巡抚大人陪同,吃什么花酒?”

我低下头,小声道:“随口问问嘛,你干嘛发脾气?……心虚……”

“你说什么?!”

“没……没什么……”

“对了小愿,巡抚吴大人写信来说,南安王妃最爱苏绣,你在咱家铺子里挑一幅精致一点的,到时送她。”

“南安王妃多大年纪啊?”我问。

“四十多吧。”

“漂不漂亮?”齐齐问。

“我怎么知道?我又没见过。”

“你是小色狼啊,”席愿斜眼看着齐齐,“整天就在意漂不漂亮的?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可以当你妈啦,就是漂亮你又想怎么样呢?”说着自己转头问席炎,“她有女儿吗?”

“有。”

“那小郡主会一起来吗?”

“好象是全家都来的。”

“那小郡主漂亮吗?”

“据说艳名远播。”

“大哥,你请南安王爷一家来吃饭好不好?”席愿高兴地提议,“也算尽你的地主之谊嘛。”

我捂着嘴笑了起来。齐齐一撇嘴:“这才是色狼。”

两人用眼神在空中交战片刻,火花四溅。

户主没有管,我和席天乐得看戏。一顿早餐,吃得格外有滋味。

―――――――

席炎临走时,安排了五个侍卫,叫我今天在城里面走走,但不许跟两个小的一起疯玩,我高兴地答应。

背完早功课,席天将我的帽子拿来帮我系好,和齐齐一起出了门,后面摇一摇的跟着一串人。

齐齐真的象是不常逛街的人,看到什么都稀奇的要死,连捏个泥人都可以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,席天买来想送他时,他却又不要。

走过一条街,我觉得有些累了,步子渐渐放慢。一起来的福伯赶上前,指着左边一间茶楼道:“太爷,你进去坐一下。让少爷们自己去玩。”

在我家,所有人在安排的我的行程时都不会用请示的语气,我也习惯了,乖乖地由席天扶上楼,坐在二楼临街的隔间里,喝茶吃点心。

“爹,你不要乱跑,我和齐齐等会儿到这里来接你。”席天柔声细语地说。

我回头看看坐在不远处的几个护卫,再看看同桌的福伯,这种阵势,就算想跑也要跑得了才行啊。

两个孩子手牵手蹦蹦跳跳下楼去,我觉得不放心,叫比较机灵的阿发跟着。

茶楼的对面是扬州城内鼎鼎大名的醉花楼,因为是白天,尚没有门庭车马喧,但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流仍然比较多,我趴在窗台上看得十分兴起。

“福伯,你看那个,穿绿衣服的,象不象青蛙?”

“那是张守备家的二公子,你小声些。”

“哈哈,他旁边那个,也很象青蛙耶。”

“太爷,人家穿的可是白衣服……”

“那就象剥了皮的青蛙嘛……” (>_<~~~~~~对不起蛙子妹妹,这句话不素偶说滴,素爹爹说滴,要扁人去扁他~~~~~)

“………”

“福伯,那个人我认得,上次他在街上拦住我,被席愿打得好惨。”

“那个是本城大珠宝商林家大爷的小舅子,就因为被二爷打了,所以林家大爷亲自跑来找到二爷……”

“他想干嘛,明明是他小舅子不对……”

“他送二爷一对夜明珠当谢礼,说是早就想揍他小舅子一顿了,没好意思下手……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…不过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,怎么他脸上的肿还没消,跟个没蒸好的馒头似的……”

“他本来就长得这个样儿啊。再说太爷你说话太刻薄了,怎么能这样形容人家,就不能用些好点儿的词?”

“那你说象什么?”

“柿饼。”

“……福伯,你确实比我有文采,这样说听上去甜美多了……”

“谢谢太爷夸奖。你可以再吃半块蛋黄酥。”

“吃一整块好不好?”

“蛋黄酥不好消化,大爷吩咐了,不许你多吃。”

“……唔,知道了……”

吃过点心,福伯拿了一个小软垫让我靠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,再喝喝茶,约摸到了中午时分,听到楼板咯吱呼咯吱响,阿发的声音传来:“三爷,你小心跌倒。”

福伯迎向楼梯口,席天与齐齐的身影慢慢冒出来。

“小天,齐齐,玩得高不高兴?”我问。

席天停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,抬起头,白嫩嫩的脸蛋两边挂着泪痕,小嘴一扁一扁的,看见我,眼泪在眶里打了个转儿,“哇”的一声哭出来,扑进我怀里。

“这是怎么了?”我抱着小儿子,问齐齐和阿发。

齐齐圆圆的小脸上满是愤愤之色,气呼呼地说:“那个死女人,她欺负小天!”

“哪个死女人?你从头说好不好?”

“是这样的,”齐齐坐下来,喝了口阿发递给他的茶,“我和小天正在逛街,遇到一个叫楼京淮的人,正陪着几个人在酒楼上吃饭。那个姓楼的看见小天,很高兴地叫他上来一起玩,然后我们就上去了。桌上有五六个人,姓楼的介绍说都是什么扬州…扬州有名的石头……”

“是扬州名士。”

“差不多,那个死女人也在,另外还有她爹,她爹是江浙巡抚,这官儿大么?”

“比我家小炎大,算是小炎的上司。”

“姓楼的让小天坐在他身边,给他夹菜,跟他说话,那个死女人就不高兴了,提议说是太无聊,要来行酒令对诗,非要小天也参加。”

“小天怎么会对诗?”

“是啊,小天对不出来,那个死女人就笑他,说什么席大人状元出身,席二爷也算风雅儒商,怎么席家老三笨成这个样子……”

“小天就哭了?”

“开始没哭,那姓楼的帮小天,说他年纪太小,慢慢会好的。”

我看看小天,觉得自己没楼京淮那么乐观,我估计小天就算到了八十岁,多半也学不会对诗。

“后来他们继续谈诗论文,姓楼的作了一首诗,我和小天都没听懂,但大家全说好,那个死女人也和了一首,大家还是说好,有个人说姓楼的和这死女人是才子佳人,天生一对,小天就有些想哭了,后来连姓楼的都夸那死女人是难得一见的才女,所以………”

“他就哭着回来了?”

“嗯。”

这时席天从我怀里抬起泪痕斑驳的脸,抽抽噎噎地说:“爹,我们不玩了,我们回家念书吧。”

我叹一口气,拿手巾擦擦他的脸。我可爱的小儿子,平时最怕的事情就是念书,想不到为了在楼京淮那里挣面子,竟也会主动要求去念书。爱怜地朝他一笑,我抬头向一直站在楼道口的那个人说:“我家小天的确不擅长诗文,若你喜欢才华横溢的书生,就不要再来找他了。”

楼京淮松开握着栏杆的手,走过来把小天搂进自己怀里,苦笑道:“我从认识你那天起就知道你不会做诗,但我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,如果你在意,以后我绝不在你面前谈论诗词歌赋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席天结结巴巴地说,“你的朋友都好聪明……只有我那么笨……”

“谁说我的小天笨?”京淮拧拧他的脸,“这世上大多数的人,都是因为太聪明了,所以做出来的事情,笨得让人不敢相信。小天,如果有一天你变得象那些人一样聪明,会见风使舵,会计谋机心,会趋炎附势,会巧言令色,会说一套做一套,也许我就不会象现在这样,喜欢你喜欢到心口发疼了……”

“你心口疼吗?”席天着急地伸出小手替他揉着,“要不要看医生?”

“不疼了………只要你在我的身边,我就不会疼了……”

“那……那我就一直在你身边……”

“小天……”

“京淮哥……”

我赶紧猛咳了几声,提醒这两人目前尚在公众场合,不宜太过激情。席天红着脸挣开楼京淮的怀抱,回来我这里,担心地问:“爹,你嗓子不舒服?”

“没有,”我拍拍衣袖站起来,“中午了,爹饿了,谁要跟我一起吃午饭?今天我请客。”

这一章粉长吧?NIUNIU今天新鲜写出来滴呢~~~~~

接下来席家老大真的要请南安王爷和姓吴的巡抚来家里吃饭, 老爹会怎么接待这批客人?

千万不要太期待哦~~~~~明天米有新章, 明天偶想贴凤非离~~~~~~

最近在看一部肥皂剧, 时间不够用, 可能不大会一天一贴啦~~~~~~啦啦啦~~~~~

也许是为了补偿席天受的委屈,也许是为了讨好我这个当爹的,楼京淮热心地推荐了几家有特色菜肴的酒楼给我,挑挑选选后,我们一行人来到以素斋闻名的一品堂。

“你们可别客气,我难得请一次客,爱吃什么点什么,千万别替我省钱啊。”我挺胸抬头当先而入,虽然脸上还罩着帽纱。

店小二听见我说话,殷勤地迎上来:“几位客官,不好意思,小店今天客满了,恐怕还有一阵子才能有空座呢,怕饿着各位,不如另请……”

我一把掀开帽纱的下沿,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嘴脸,凶凶地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,大爷我有的是钱,快给大爷腾一个雅间出来!”

那小二不卑不亢地一笑,躬身道:“公子说哪里话,您是小店衣食父母,怎么敢得罪?确实今天不巧了,您来迟了些,这满座的客人都是客人,您叫我赶谁也不好,是不是?”

“我管你赶谁?反正大爷今天在这儿吃定了,还想在这地面上混的,快照大爷吩咐的去办!”

我威风凛凛地说完,小声问楼京淮,“觉得怎么样,一般的恶霸都是这样说的吧?”

楼京淮忍着笑点点头。

“公子您开玩笑了,”店小二把手巾朝脖子上搭,冷冷一笑,“我们一品堂全靠来往的客官们帮衬才在京城这地面上小有薄名,到现在为止,还真没碰上不赏脸的客人。”

“大胆!敢跟我顶嘴,阿牛阿发,给我把这个店子砸了!”

阿牛应了一声,上前几步。阿发则陪着笑问:“太爷,真要砸?”

“砸!”

“太爷,这可是咱们自己家开的酒楼……”

“我知道!砸!”

阿牛阿发走到了最近的一张桌子前,运了运气。我看看店小二,他还是一脸不在乎的表情,好象吃准了我们不敢真的动手一样。

“喂,这里被砸了你会被老板炒掉的哦。”齐齐说。

“不会的,他是这里的红牌,二哥才不会炒他。”席天说。

“啊,酒楼也有红牌?我以为只有妓院才有哩……”

“太爷,我们真的砸了啊?”阿发再次确认。

我恨恨地瞪了店小二一眼,扁扁嘴,揪揪他的衣角,粉委屈地说:“我今天真的是请客啦,小纪啊,你就不会想办法给我弄几个位置嘛。”

店小二低头看了我一会,嘴向两边一裂,露出洁白的牙齿,“哟――,这不是太爷吗?您早点用平常方式说话,我不就知道是您了嘛,刚才那凶神恶煞的,害我愣没认出您来!”

我嘟起嘴,又横了他一眼,抱怨道:“小愿真是的,尽请象你这样的怪胎来做事,真奇怪这酒楼居然还没有倒。

“爹,我记得小纪哥不是二哥请的,是被您捡回来放在这里的啊。”席天甜甜地说。

“小天,连你也跟着欺负爹爹……”

“太爷,您到底请不请客?老奴都饿晕了。”福伯问。

“请……当然请,可是死小纪不给我们座位嘛,要不这样,我请你们去吃西市王老伯摊子上的葱油面?”

“>_<………”

“太爷,您请客的档次降的也太……太猛了一些吧……”小珠揉揉圆圆的肚子道。

小纪双手抱胸笑了起来,“好了,不闹了,太爷这边请,刚好空着一桌。”手巾一扬,潇洒地一弯腰,大堂上满座的吸口水声。

“我知道他为什么是红牌了。”齐齐喃喃地说。

我偷偷问福伯:“小纪真的算是万人迷吗?我为什么就看不出来?”

“因为你每天都照镜子看你自己的脸!”

“你们知道吗?前几天涪威小侯爷和敬纲国舅为了争着要小纪上菜,在这里打的好热闹呢。”楼京淮粉八卦地说。

“几位想吃点什么?”明明去端茶的小纪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,阴森森地问,吓了两人一跳。

“随……随便……”京淮心虚地转过头。

“红烧肉。”阿牛说。

小纪啪的把菜单敲在他头上,“你真说得出口,到一品堂来吃红烧肉?这是素斋!”

“红烧笋子……”阿发说。

又是啪的一记重敲,“竹乃君子,笋就是年轻的竹子,你想把一位年轻的君子拿来红烧?”

“清水白菜……”小珠捂着头说。

半晌没有动静,小珠松一口气放下手,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响,“笨啊,难得太爷请客,不好好宰他一顿更待何时?清水白菜,你替谁省钱啊?”

“小纪你帮我们做主吧。”福伯说。

红牌店小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,“果然不愧是当总管的人,你们三个学着点!”说罢施施然去了。

“你说还有人抢着要他来点菜送菜?”我问。

“多着呢。”

“这年头………大家怎么都这么自虐啊?”我摇头感叹。

菜上得倒挺快,配的也好。不过楼京淮说这是因为小纪当我们是自己人的缘故,如果遇上他看着不顺眼的客人,会狠狠狠地宰的。

正吃着,就看见小纪手里拖着一个客人出门海扁,据另一个店小二说那人居然敢乱摸小纪的屁股。

“又是不懂事的外地人啊。”福伯长叹感慨道。

“我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……”楼京淮沉思苦想道。

“那个人带的香囊,好象是明黄色的……”齐齐咬着手帕道。

楼京淮刷得跳了起来,向外奔去,正好与走进来的小纪撞个满怀。

“那个人呢?”

“哪个?”

“你刚才拖出去的那个。”

“那不是人,那是头猪。”

“你知道那头猪是谁吗?”

“谁啊?”

“今天到访的南安王爷的世子!”

“那又怎么样?”

“怎么样?你………算了,你先说你把那个人弄哪儿去了?”

“哪个人?”

“好吧,这么说,你把那头猪弄哪儿去了?”

“后面巷子的阴沟里。”

楼京淮跑了出去。

“性子真急,我还没说完呢,阴沟里的是猪皮,猪身子丢进护城河了。”小纪摇摇头。

“啊?你杀人哪?”我尖叫。

“他会游泳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所有的猪都会游泳。”

“万一他特别笨,不会呢?”

“我在岸上看了一会儿,看他游起来才走的。”

“这种天气游泳………”齐齐说。

小天打了个冷颤。

“你快逃吧,南安王爷不会放过你的。”我劝道。

“没事。”福伯说。

我瞪向他。

“这个世子一天到晚作奸犯科,南安王爷早就恨得牙痒痒,不会替他出头的。”

“那可不一定,到底是自己的骨肉。”

“也不是。”

“啊?”

“是过继的。只有那个郡主是亲生的。”

“福伯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我怎么觉得对这些体面人家的秘辛,你好象知道的不少嘛。”

“太爷夸奖了,老奴喜欢收集这个。”

“那继续吃饭吧。”

于是接着吃,席天频频朝门口张望,但楼京淮一直没回来。

“别等了,”小纪送菜上来,摸摸他的头,“你那个京淮哥聪明着呢,一听说东码头有个裸男上岸,立即就赶去了。”

席天失望地垮下脸。

吃完饭,又喝了点汤,休息了一会儿,正准备起身走人,门外突然一阵喧闹,一群人一拥而进,当先的一个脸色青白,浑身直抖。

“这是谁啊?”我问。

“刚才那头猪。”福伯道。

南安世子指着小纪大骂道:“臭小子,给你脸不要脸,来人啊,给我打!”

我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。

“爹,你怎么啦?”席天问。

“小纪一直欺负我,我早就想把他拿来打一顿了,今天终于有人肯替我出这口气,真高兴啊。”

“别高兴得太早哦。”这句话不是福伯说的,是齐齐说的。

我看他一眼,他耸耸肩,“我只是觉得当红牌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打的。”

“可是小纪不会武功啊。”我说。

“骗人!他刚才明明把那头猪拖出去海扁……”

这时一群打手已经围了上来,小纪撇嘴冰冷地一笑,扬手洒出一蓬白色粉末,面前一圈人迎风便倒,软成一团。

“他只是比较擅长用药而已。”我说。

“这种软骨散用起来很方便的,还不用麻烦配解药,用冷水一冲就恢复了。”福伯补充解释。

“怪不得那头猪刚刚去游泳……”齐齐喃喃道。

南安世子仓皇后退,高声叫道:“仲临!仲临!快来教训一下这小子!”

一个浑身上下乌漆抹黑的人缓步上前,除了一张脸还是苍白的以外,连手指都用黑布缠过,散发着深沉的夜的气息。

小纪陡然提起戒备的神色,向后斜跨一步,将手抬至胸前。

两人静静对视。

气氛刹那间紧张起来。

可惜就在此时,一个淡然中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,就象一枚针戳破了胀满空气的球体一般,结束了这令我兴奋的场面。

“扬州地界,禁止私相斗殴。”随着这句粉没有幽默感的话,本城父母官大人步履从容地迈进,身边还伴着一个举止高贵的中年男子。

“爹……”南安世子顿时吓得蜷作一团,软软地跪下。

我眼圈一红。瞧瞧人家当儿子的,多好,不象我家那三个………

正想着,大儿子威慑地目光刷得扫向我,精芒暴射。

我慌忙举起手,飞快地解释道:“不关我的事,这个祸不是我闯的,我保证今天出来很乖的,没捣乱,没插手,没起哄,没火上浇油,没乱出主意,纯粹旁观,都是小纪不好,人家摸摸他屁股而已,居然就生气了……”

南安王爷一听,啪的一记耳光甩在儿子脸上。

我讨好地凑近席炎,信誓旦旦地道:“不信你问福伯,我今天有多温顺,连裸男冬泳,我都拼命忍着没跑去看……”

“是,太爷今天,还算很听话。 ”福伯帮腔道。

席炎轻轻地嗯了一声,脸色稍霁,伸手揽住我,道:“还是那句话,你人在外面的时候,安全最重要,不要和人起争执,谁敢欺负你,回来告诉我就是。”

我乖乖地点头。

“出来大半天了,累不累? ”

“不累。”

“中午就在这儿吃的饭?胃口怎么样?”

“挺好的,我还多喝了一碗汤呢。”

“外面起风了,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多披一件衣裳,有没有带?

“有,福伯有带。 ”

随着我们父慈子孝的对话,南安王爷这边已经从掌掴、拳击、足踢上升至到处找鞭子,不过看来下手都不太重。

席炎揽着我慢慢上前,劝道:“王爷,事情到此就算完了,双方各退一步,息事宁人如何?世子受了教训,小纪也做得过分了些,还请王爷大量,不要计较才是。”

南安王爷本来也算是一个中年的帅哥,这一气,人看起来喘喘的,平白老了几岁。

“介绍一下,这是家父。”席炎将我推上前。

我觉得隔着帽纱不礼貌,便把帽子除去,摆出最有气质的笑容:“王爷安好。”

南安王爷怔怔地盯着我,半天没有回话。我的笑容僵了僵,收了回去,嘟着嘴看看席炎。这人好没礼貌啊,就算我是平民,好歹也是扬州太守的爹啊,答应一声总是应该的嘛,亏我刚才觉得他不护短,对他还蛮有好感的。

席炎却没有恼,耸了耸肩,再次道:“王爷,您没听错,这个,便是家父。”

南安王爷这才一惊,脸色有些尴尬地笑着对我道:“失态了,原来是席老爷。幸会幸会。席老爷好福气,有子如此,真是令本王羡慕。”

我本想谦虚两句,但看看席炎,再看看鼻青脸肿的南安世子,觉得实在无从谦虚起,只得嘿嘿笑了两声。

席炎扶着我又转到另一个方向,道:“爹,这是江浙巡抚吴大人。”

我这才看见原来还有另一个中年人在场,由于南安王爷一身贵气逼人,此人相貌平庸,气质又不出众,存在感自然稀薄。

“吴大人好。”

“席老爷幸会。”

寒喧一句,我的目光转向吴大人身旁的妙龄少女,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少有不好看的,她也算是长得不错,只是一脸持才傲物的模样,让人有些不顺眼。

“这位是吴大人的千金,人称江南第一才女。”

我哦了一声,突然想起这就是上午敢为难我家席天的所谓“死女人”,忙回头一看,可怜的小儿子已躲在阿牛身后,只露出一只怯怯的眼睛。

“吴大人真是福厚,”我哈哈笑着,“令千金长得就象一只凤凰一样。”

“席老爷夸奖了。”吴家父女露出得意的笑容。

“如果嘴巴再长尖一些,身上多些羽毛,可能就更象了。你说是不是,福伯?”

“老奴以为,……还差两只爪子……”福伯恭敬地说。

NIUNIU这几天身体有些不适,没上来,也没认真填文,胡乱写了些,大家将就看吧,实在不满意,等偶精神好的时候再修改……

吴家父女脸上自然青一阵白一阵,欲待翻脸,又恐人觉得自己气量狭小,那种暗里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是我最喜欢看的了,越看越开心,直到感受到大儿子刀锋一般凌厉的眼神已深深插在自己身上,才赶紧收敛起得意的嘴脸,作无辜状。

“家父喜欢开玩笑,吴大人与吴小姐不要计较。”席炎淡淡笑着化解尴尬的场面。

“不会不会,”吴巡抚干笑着道,“席老爷真算得上是个妙人。”

比起这位脸皮超厚世故圆滑的父亲,江南第一才女稍嫌有些沉不住气,撇着嘴哼了一声,将头扭到一边。

席炎脸色略略沉了下来,他平日里虽然管教我十分严厉,但却异常的护短,最看不得外人对我稍有不敬,无论起因为何,吴家小姐的这种态度已令他十分不快,算是达到我预期的目的了。

看看四周,席天仍是躲得严严实实的,齐齐不知何时踪影全无,小纪旁若无人地擦桌子扫地,鼻青脸肿的南安世子盯着他暗暗磨牙。我实在是想不通南安王爷明明生得一副高贵睿智的模样,为何会头脑发热收养这么个东西当继承人,说不定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内幕呢,等空闲的时候得好好问问福伯这个秘闻收集专家。

“王爷,这里已没什么大事,我想王妃一定等得心焦,不如早些回驿宫去吧。”席炎道。

南安王爷点头。我一见他们要走,高兴极了,一不小心笑出了声,引起了席炎的注意,瞪了我一眼,道:“爹,我送王爷到驿宫后就回家,你跟着我吧。”

我心头一凉,继续在外面游逛的愿望落了空,又不敢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,只能偷偷嘟了嘟嘴。

席天怯怯地说要先回去,他大哥答应了,打发其他随从们跟他一起走,只留了福伯陪我。

出门时席炎忙着跟南安王爷说话,没顾着照看我,那只姓吴的凤凰忍不下胸中一口气,竟悄悄伸出一只脚来想绊我一跤,可惜她运气不好,我戴着帽纱,哪里都不能看,只好看着面前一小片地,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一伸出来就被我瞅见,心中暗喜,岂肯放过大好机会,狠狠地对准了重重踩下去,还使劲碾了两碾,只遗憾今天没穿硬底的木屐出来。

凤凰女尖声惨叫,跌坐于地,我也同时跳到一边,大声喊道:“哎哟,好痛啊!”

席炎立即丢下南安王爷冲了过来,扶着我急急地问:“怎么啦?哪里痛?”

我眨眨眼睛,顿时泪雾盈盈,抓了大儿子的衣袖道:“…脚………被凤凰爪子硌得好痛啊……”

席炎刚怔了怔,吴巡抚已扶着女儿怒气冲冲地道:“席老爷,小女有哪里得罪过您,您要如此欺侮于她?”

他虽然气势汹汹,我却根本不在意,反正有超级护短的席炎在场,我家大儿子是绝不会看着柔弱胆小善良可爱的老爹被外人欺压的。

果然,吴巡抚话音刚落,席炎就皱眉道:“吴大人此言何意?”

“小女弱质女流,席老爷却重重踩她,难道不是欺侮?”

“吴小姐与家父各走一边,好端端地怎么会踩着?”

吴巡抚一时语塞,看看女儿虽哭着,但却一直低了头不肯抬起,想来是做了什么小动作,脸上再次青红交替,一副下不了台的样子。

南安王爷圆场道:“呵呵,人太多,大家走路不太当心,都别计较了。席老爷,您的脚没什么大碍吧?”

他不去问候江南第一才女,反倒问我的脚有没有事,可见也算是一个有趣的人,我赶紧笑笑,小声悄悄道:“没事没事,多洗几遍也就洗干净了。”

南安王爷扑哧笑了出来,瞟瞟在一旁揉脚没听见我这句话的吴家父女一眼,也小声道:“这位才女一向眼高于顶,席老爷恐怕是第一个嫌她脚脏的人。”

我得意洋洋,正想再吹嘘两句,突听得席炎严厉地咳了一声,吓得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,乖乖低头站着。

这时几副车驾已停在门前,一行人分别上了马车,我自然被大儿子提上了他的车厢内。

车帘一放下,这个空间便只有我们两人相处,席炎立即双手抱胸,威严地看着我,直到看得我把自己十根手指都绞做一团时,才沉声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“那个死女人欺负小天!”我学着齐齐的口气控诉道。

“怎么欺负?”

“她当着好多人骂小天!”

“骂他什么?”

“就是只有席家人才可以骂的那个!”

“她敢骂小天笨!?”

“是啊,她还勾引楼京淮!”

“不会吧,她即将进京侯选皇妃,怎么会再注意京淮?”

“反正小天被她气得眼睛哭肿,嗓子哭哑,饭也吃不下,觉也睡不着(~~~偶米说谎,小天今天中午的确米有睡午觉的说~~~~~)。”

席炎终于大怒。

我立即凑过去,谄媚地问道:“小炎啊,你要怎样给小天出气?”

“哼,”席炎冷冷一笑,“她不是皇妃的侯选人么……”

“你要想办法让她当不成?”

“不……我会想办法让她一定被选中……”

“呜,这也太狠了吧?”

“反正她自己也一门心思盼着当皇妃的,我助她一臂之力又有什么?”席炎在维护自己看重的东西时心肠极硬,这一点既不象我也不象生他的那个人,天知道他到底象谁。

“白痴也知道皇宫不是好玩的地方啊,她不是目前的江南第一才女吗,连这个也看不透?”我摇头叹气。

席炎不屑地哼一声:“就凭她这种程度,也配称第一?”

我格格笑了起来,席炎这个表情终于回复了一点小时候的可爱,让我忍不住用两只手抵住他的双颊揉了揉,安慰道:“不要生气啦,象你娘那种程度的江南第一才女,也不是每一代都会有的啊。”

席炎的目光闪动了一下,突然伸臂将我拉进怀里,刚吓了一跳,马车停了下来,车外有人恭敬地道:“大人,驿宫到了。”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声尖叫:“这是怎么啦―――!!”

我扑腾扑腾地从大儿子怀里爬出来,掀开车帘向外看,什么都还没看见,就又被拉了回去扣上帽子,放下罩面的轻纱。

被席炎扶下马车时,尖叫已变成了哭泣,透过薄纱看去,一个华服丽人正搂着被揍得一脸惨相的南安世子,娇美的脸上满是怜惜,抽抽噎噎地说:“鸿儿,是谁把你打成这样?”

“这位是谁?”我问幽灵般出现在身边的福伯。

“回太爷的话,出嫁前是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,出嫁后是南安王妃。”福伯道。

“你倒打听得挺清楚啊……”

“太爷夸奖了。老奴主要是为了能更好地回答太爷的问题。”

“那你告诉我她的闺名是什么?”我刻意刁难道。

“………张…翠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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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南安王妃已将珠泪盈盈的双眸投向丈夫,一直潇洒自若的南安王爷顿时手足无措,解释道:“不是我一定要打,这小子实在太不争气,去酒楼吃个饭,居然……居然……居然……居然……居然……”

“摸店小二的屁股。”我见他半天说不出口,好心地补上下半句。

“粗俗。”凤凰女咕哝着道。

我瞟了她一眼,那位南安世子做出这种事情,也未见她评论片言只语,我不过说出事实而已,她就听不得了?

南安世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,眼泪鼻涕一齐朝母亲身上抹:“娘啊,孩儿冤枉啊,我只是不小心碰到那个店小二而已,他竟敢将我脱光了衣服丢进河里………,爹爹不仅不给我作主,反而将我打成这个样子……”

“你……”南安王爷气得全身直抖,上前又是一掌挥下,却被王妃用身子一挡,生生停了下来。

“鸿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,你还要打他,难道非得把他打死了你才高兴么?”

“小翠,你也不看看这孩子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?再不好好管教,将来总有一天要闯下大祸事的!”

南安王妃根本充耳不闻,只顾疼宠地用手巾擦着儿子的脸。

“娘,你要给孩儿作主啊,一定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胆大妄为的店小二!”南安世子得寸进尺地说。

王妃立即转向席炎,道:“席大人,这是扬州地界,惩办不法之徒应该是大人您的职责吧?”

席炎轻轻皱眉,还没说话,南安王爷气急败坏地插言道:“你就不要再兴风作浪了,还嫌这个孽子的脸丢的不够?”

王妃刷得落下两行泪,王爷顿时败退三千里。

“虽说是养子,但这位王妃娘娘溺爱的吓人啊。”我暗暗咋舌道。

“嘿嘿。”福伯一脸暧昧地笑,露出意味深长地表情。

“难道有什么隐情么?”我悄悄拉他到一边,窃窃问。

“人家私房的事情,不好讲的……”这老头突然假正经起来。

我想了想,“你说的有理,不好讲就不讲吧。”说罢转身要走。

福伯一把拉住我:“可是太爷要听呢,倒也不是一定不能讲……”

“没关系没关系,勉强你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的,你还是不要讲吧。”

“老奴一向心软的,太爷这样子追问我,怎么好不讲的?”

追问?哦,明白了。

“福伯你讲给我听吧,讲给我听吧,讲给我听吧,追问了三遍,够了么?”

“够了。太爷你听好,话说当年,张翠花姑娘与当时尚是世子的南安王爷偶遇,干柴烈火有了奸情,可老王爷嫌翠花姑娘出身低贱,便逼南安王爷娶了宰相之女为妃,严令三年之后方可纳妾。翠花姑娘可以等,可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,未婚生子是条大罪,她爹又是个古板的私塾先生,孩子一生下来就送了人。后来老王爷和原配王妃都死了,翠花姑娘苦尽甘来,四处找回被送走的那个孩子,为掩人耳目,以养子之名收留,再加上怜惜他小时吃了很多苦,所以溺爱异常。明白了吗?”

“呜,”我皱着脸,“好俗套的故事,不好听。”

我们在一旁嘀嘀咕咕的时候,席炎为了安抚南安王妃已经说得口干舌燥,可由于那个鼻青脸肿的世子不停地哭闹,一直未能说服她不要去为难小纪。

“要是二爷在就好了。”福伯叹息道。

“是啊,我家席愿是扬州城里出名的‘阿姨杀手’,象南安王妃这样的中年家庭妇女可以随便摆平的……”

这时南安王爷镇定了一下,卷土重来:“小翠,你不要为难席大人,人家忙了一天的公事,也该回家歇息了,再说老太爷还等着呢。”

我一听提到我,赶紧上前,礼貌地道:“翠……不,王妃安好。”

南安王妃冷淡地点点头,在近处看更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美女,与南安王爷可称是一双璧人,真让人想不通生出来的竟是那个模样的东东,全是爹妈没有的缺点,希望他家小郡主不要也长成她哥哥这样,免得害我家席愿失望。

想起席愿,我突然一念闪过,拉住席炎的胳膊,道:“小愿不是要你请他们一家来吃饭么?你请了没有?”

席炎略一沉吟,踏前一步道:“王爷远道而来,实属贵客,下官有心请王爷阖家赏光,到寒舍用一餐便饭如何?”

那南安王爷似乎很喜欢席炎的样子,立即呵呵笑了两声,“不会太麻烦席大人么?”

“王爷说哪里说?若是肯光临,实在是下官的荣幸。”

“那就叨扰了。不知席大人哪一天方便呢?”

“择日不如撞日,下官看今日王妃与世子心情都不好,不如就来下官家中散散心也好。”

“娘……”南安世子撇着嘴说,一副不想去的样子。

“听说小郡主天仙化人,花容月貌,我家愿儿虽然也是扬州城里出名的美人,但一定比不过郡主的。”我笑眯眯道。

南安世子一听见美人两个字,立即双眼放光,“娘,席大人的面子怎么好推却?我们这就去吧?”

我在帽纱后抿嘴一笑,席炎揽住我肩,附耳道:“爹,真有你的,连小愿也可以拿出来色诱,他知道了一定会气死……”

因为丈夫与儿子都想去,南安王妃就没有反对。礼貌起见席炎也邀请了自己的上司,吴巡抚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陪伴南安王爷,自然也就带着女儿一起来了。

不过饶是我见多识广,小郡主出来时还是吓了大大的一跳,整个人呆住。

“小炎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你不是说小郡主艳名远播……”

“是啊,难道你觉得她长得不漂亮?”

“漂亮倒是很漂亮的……,可是……”

“艳名远播的意思就是很远的人都知道她长得很漂亮,应该没错吧?”

“话是这么说没错,可是……她也太……”

此时小郡主摇摇摆摆走过来,一个立足不稳,扑着抱住我的大腿,用肥肥胖胖的小手揪住我的衣襟,格格格地笑着。

“小郡主……真是可爱,”我声音僵硬地对南安王爷道,“长牙了没有?”

“长了长了,已经长了快十颗了!”南安王爷一脸傻爸爸的兴奋相,就差没抱起女儿掰开嘴向我献宝。

大家分头上了车轿后,我悄悄对席炎道:“南安王妃真厉害,四十多岁了还能生啊。我还比她年轻呢,说不定帮你们找个后妈,也可以生两个弟妹出来,呵呵呵………呵呵呵……”

笑到一半,发现席炎绷着脸,根本没有半点觉得这句话好笑的样子。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,但多年来已习惯看他脸色,我立即本能般地收住了笑容。

“你已经是后爹了,我才不要后娘呢。”席炎幽幽地道。

“怎么这样说,”我粉委屈,“难道我待你不好?”

席炎突然把脸扭向一边,眼神似乎很忧郁。我担心地皱起眉头,这个户主一向是很强悍没错,但再强也是我的儿子,今天又见到他的上司是那个样子,说不定平时公务上的压力也很大的说。

“小炎……”我凑过去张臂想抱住他安慰安慰,却被他用手一挡,闪了开去,不由愣住。

从小到大,席炎还从来没有闪躲过我的拥抱呢。在他还粉小粉小的时候,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步履不稳地追在我后面,口齿不清地叫着“爹,爹……”

难道真的是儿大不由爹,逆反期来了?

……可是,这也来的太晚了一点吧??

我的儿子……我乖巧可爱的宝贝们,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子催他们长大啊……

越想越后悔,扁着嘴忍了忍,没有忍住,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,哭到伤心处,拿了帽纱来擦眼泪。

席炎虽不象席愿那样对我的眼泪一点辙也没有,但也强不到哪里去,只静默了片刻,他就将身体移到我旁边,舒臂把我揽进怀里,拍拍背,轻声哄着:“你是当爹的人,怎么这样爱哭的?”

“儿子不要我了,呜呜……当然要哭……”

“谁敢不要你?谁舍得不要你?”

“可是你都不要我抱……你以前很喜欢我抱抱的……”

“现在也很喜欢啊。”

“骗人。喜欢为什么躲?”

“就是因为喜欢……所以才躲……”

呆了呆,这句话没听懂,这孩子的逻辑真的有问题,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他啊。

“不懂是不是?”席炎顺着我的头发,轻轻问。

“嗯。”

“有一天你总会懂的。等你懂了,说不定就轮到你躲我了。”

我笑了起来,“爹怎么会躲你?记得那次不小心剃掉你后脑勺一大块头发,没敢告诉你,害你就这样出门到衙,明知道等你回来后一定会狠狠处罚我,我也忍着没有躲起来呢。”

席炎露出全身无力的表情,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,“算了,再这样跟你谈下去会吐血的。爹,总之你先答应我,今后不论发生什么,我们都不分开。”

“我们当然永远不分……”话刚说到这里,突听前面车驾旁一阵喧哗。

席炎皱眉跳出车厢,我也急急忙忙戴上帽子冲出来看热闹。

事情很简单,不过是街边一个卖果蔬的女菜贩摊子上的冬瓜没放稳,滚落下来刚好硌了王妃的车轮一下,害翠花夫人与小姐小小受了一点惊吓。女菜贩已经惶惶然跪下道歉,但赶过来的吴巡抚就是不依,要将她拿回衙里号枷。

席炎一向爱护扬州的子民,眉尖一跳就走上前去,还未开言,就听得王妃在车上一声惊呼:“桂姐姐?”

女菜贩吃惊地抬起来,盯着珠围翠绕被侍女扶下来的南安王妃看了半天,才喃喃道:“是……翠妹妹……”

“桂姐姐!”

“翠妹妹!”

两人抱在一起,放声大哭起来。

我一面拭着感动的泪水,一面问福伯:“这个卖菜的是谁?”

“老奴不知道。”

“啊?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?”

“老奴从不收集卖菜的人的资料。”

“你真势利。”

“谢谢太爷夸奖。”

南安王爷父子也下了车,可能觉得这样当街哭着有碍观瞻且堵塞交通,所以将两人劝到最近的一间茶坊坐下叙话。

一行人刚走进茶坊的隔间,王妃就急急地向丈夫介绍道:“王爷,这位就是救我性命的桂姐姐,当年若没有她,我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……”说着又哭。

南安王爷也叹一口气,幽幽地道:“都是本王当时负你,害得你吃那样的苦头……”

“不,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,只要你心里一直还记着我,我就很满足了。”

“我心里当然是记着你的,从来就没有淡忘过……”

“王爷……”

“小翠……”

这样情意绵绵的镜头不太适宜于盯着看,所以在场的人都把头转向一边,只有我因为罩着面纱,反正谁也不知道我在看哪里,所以毫不避讳地看的清楚。其实也没什么过于肉麻的,不过就是彼此握住手含泪凝望着而已,京淮和小天有时啄来吻去的都比他俩亲热

“啊,桂姐姐,后来我到你夫家找过你,只打听到你们迁居他乡,不知近况可好?”王妃定定神,擦着眼泪问道。

“丈夫两年前就死了,留下一个儿子在药铺当伙计,我再贩卖些水果蔬菜,也算可以度日。”桂姐笑了笑,气质倒也明朗,没有太浓的市井之气,见了旧友如此的高贵派头,也未曾表示出拘束或羞惭的样子。

“你也有一个儿子啦?多大?”王妃兴奋地问。

“十九了。”桂姐道,“可惜你当初那个孩子,若是还在……”

她还未说完,王妃便猛地站了起来,一迭声地叫着:“鸿儿,鸿儿,快来,跟桂姨见礼。”

南安世子被推出来,可能是因为不愿向一个女菜贩行礼,脸拉得老长,只含含糊糊点了个头就不耐烦地跑到茶坊外面去了。
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桂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。

“这就是你当初亲手为我接生下的那个苦命的孩子啊,”王妃的眼里又涌上泪水,“你一定想不到我还能找到他吧?幸好族长还记得是哪户人家领走的,否则我真的是……”

桂姐猛地站了起来抓住王妃的手,拼命摇着头道:“不可能……这决不可能……”

“什么不可能?”

“族长不可能知道孩子在哪里的!”

“什……什么意思?”

“当年孩子生下来,你爹将他抱走说要送人,我不放心,就跟着一起去,结果刚到村口就被族长带人拦下,说这个孩子有辱全族声誉,决不可留,强行抢了去,丢在山坳里。当天深夜,我偷偷又寻了去,心想孩子若是命大,就抱回来悄悄送人,就算已死了,也要让他入土为安……”

讲到这里,她顿了顿,南安夫妇俱是面色惨白,相偎在一起十指交缠,全身不停地颤抖。我见了很不忍心,正准备上前安慰两句,被席炎一把拉回。

“到了那个山坳间,听见有细细的啼哭声,我真是高兴极了,赶过去一看……”

“怎样?我的孩子还活着是吗?”王妃扑过去抓住桂姐的手,急促地问。

“是,还活着。我看见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长得很美的年轻人,正用斗篷裹住那个孩子,一边摇一边哄着,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童。听到我的脚步,他转过头,问‘这是你的孩子?’我说不是,他又问‘你要抱回去吗?’我想着就算抱回去也不见得能瞒过族长找到寄养的人家,所以就跪下来,求他收养这个孩子。那年轻人也没多问什么,就把那个孩子抱走了……”

王妃面白如雪,颤声道:“那……你就没有问那个人叫什么?住在哪里?”

“我问过了,他说自己飘泊天涯,暂还没有固定的住处,也不愿意告诉我姓名。”

“难道……难道一点可以找到的线索都没有?”

“那个孩子戴着你们定情的玉环,还有你也知道的腕间的那颗红痣,除此就别无标记了。”

南安王妃悲痛万分的摇着头,一脸拒绝相信的表情:“不……不会的……鸿儿…可是鸿儿的腕间,明明也有红痣的!怎么会不是他……”

桂姐叹了一口气,道:“若是你不信,大可请族长与我对质。这件事,村里知道的也有不少,未必个个肯替族长瞒着的。当时你病成那样,我实在不敢将孩子不知去向的事情告诉你,后来我远嫁他乡,更是断了音讯……”

南安夫妇神色凄凄,双双跌坐在凳上,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。

我觉得万分地同情,小声对席炎道:“他们好可怜哦,疼了那么多年的不是自己的孩子,亲骨肉又不知道流落在何方,真惨。”

说完好一会儿,不见席炎回答我,奇怪地抬头一看,大儿子的表情不见得比南安夫妇好看多少,双眉紧紧地锁着,拧成一团。

“怎么啦?”我摇摇他。

席炎一把搂住我,连拖带抱地拉到门外无人之处,只有福伯紧跟了过来。

“你做什么?出什么事了?”我迷惑地问。

席炎与福伯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“太爷,您真的没听出来?”福伯用难以置信地语气问道。

“听出来什么?”

福伯运了运气,一副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样子,却被席炎一摆手止住。

“爹,我简单地告诉你吧,南安王爷夫妇俩离散在外的孩子,就是席愿。”

我顿时呆住。

过了良久良久,这句话渐渐被消化掉。

再过了良久良久,眼泪慢慢涌上来。

我“哇”得一声扑进大儿子怀里放声大哭:“不要啊……我不要把小愿还给他们……那是我的儿子啊……我不要还…不要还嘛……”

(笨爹爹又要少一个儿子了??小愿应不应该认回亲生父母呢?3个f大人猜中有奖,奖品是福伯的香吻一个,有拒绝领奖的权利……,表抱怨了,至少福伯很可爱啊,偶又没有派凤凰女他爹来献吻……)

圣诞节平安夜,不能出去狂欢,NIUNIU伤心地哭泣……偶有个最好的朋友住在上海宝山,粉想去看她的说……

休养的日子就是看书看电视填两句文看大家的回贴,所以要多多回贴给NIUNIU哦~~~

趴在席炎怀里哭了一阵,我突然觉得不对,抬起头反驳道:“你凭什么说那个孩子就是咱们家的席愿?”

“很明显啊。南安王妃祖籍在燕京郊外,小愿就是你在那里的山谷中捡到的,还有他手腕上也有一颗红痣啊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我绞尽脑汁地回忆刚才为什么觉得不对,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,“可是那个桂姐明明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很美的年轻人捡走的!我是很美没错,但捡小愿的时候我明明只有十六岁!”

“对啊,”福伯也道,“咱们府上也没什么玉环啊?”

“对什么对?”席炎冷冷地道,“福伯你没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。我听娘说过,你十五岁起看起来就象二十岁的样子,现在三十七岁了,看起来还是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。福伯,难道你就没有觉得这么些年来这人的模样就没怎么变过吗?”

“这倒也是,”福伯立即随风倒,“太爷可能早就这么美艳照人,那桂姐半夜三更的,判不准年纪也是有的……”

我立即竖起眉毛,叫道:“福伯,你到底帮谁?”

“当然是帮大爷。”福伯毫不犹豫地答道,顿时将我气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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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本文由 清妍 发表于:2020-10-02 06:15:02 。